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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小说:在路上/一勤

文/一勤

刘原在路边等车,快到下班时间,人多了起来。刘原在人群中并不显眼,个头不高,消瘦,一双手时常插在兜里,戴副眼镜,像个文化人。不过眼镜底下的那双眼睛却并不自信,从不敢和人对视。

人群有些躁动,都往边上挤。刘原扭头望去,公交车正驶来,风中夹带着呛鼻的尾气。刘原也紧走两步,顺着人流上了车。还好,今天人不是很多,站在车中还能稍稍活动。不过,这大多得益于他的消瘦。

刘原上大学时的理想是做一名成功的商人,所以对一些创业类的节目非常感兴趣,一直幻想着哪天能搞出一个创意,先人一步,赚他个上百万,捞到人生第一桶金,以后的日子便容易多了,也体面多了。

可毕业后,为省一块多钱,日复一日地挤公交,着实让他绝望。本来貌似一样的同学,毕业后差距陡现,特别是与北京的那些同学相比。先不说工作如何,单是为找个落脚地,求得一宿好眠,都要操死心、费煞神。再看人家的工作,那才叫体面,每天无非凑个数,报个到,到手的工资就是他的几倍。

前一阵某个不开眼的同学还要张罗着聚会,也不体谅外地同学的苦处。一天到晚加班,哪来的时间,好不容易省下的钱还得紧着交房租,哪来闲钱吃喝快乐?更重要的是,现在这处境难见故人。上学时,都是别人求他给讲题,如今还有谁理?

刘原在大学里便是班上最后一个买手机的,几年过去,用的还是它。虽然他这次想换,然而可怜的工资,除去租金、吃喝,实在所剩无几。想起都自觉悲哀,还谈什么理想?!

今天车里的人确实不算多,他还记得有一年,为图便宜住燕郊时的情景。燕郊实际属于河北,但在北京边上。因着新建成的通燕高速,这里住了不少在北京上班的打工族。房租便宜,两居室才一千左右。这样的价位在北京城里,甚至连一间像样的卧室都租不到。不过确实远,有在海淀上班的,6点钟天没亮就必得起床,经常在车上补一觉。下班到家,已经是夜里9点多,磨蹭一会儿又得抓紧睡觉。

燕郊公交车虽然多,但依然不够用。上下班高峰期,人们往往如雨前的蚂蚁一般聚在公车站前。车一进站,嗡地一声就冲上前,挤得车门都关不上。司机只好不断地重复那句貌似真实、实则谎言的话:“后面车跟着哪,等会儿吧。”

乘务员见人们不理,依然堆在门前,便说:“上不来的等下辆车吧。”见人们还不动,把袖子一捋说:“挤,往上挤!”

众人一齐用力,特别是最后那位,像是移山一样向前推,终于站上一阶。车门哐当一声关上,司机早等不及,一脚踩上油门,急驰而去,也不管是不是有谁的辫子被夹在门外了。人们挤在门前,手都抬不起来,甚至挤得生疼,哪里还有空儿想尊严的问题?

换了工作,就得换住处。如今刘原又混迹在海淀,依旧图便宜,租一个十来平米的廉租房,昏暗潮湿,也不敢招待人,太寒碜。人一穷困,朋友就少,更别提女友了。他一如既往地伴着寂寞同住、同行……何时才算尽头?

刘原叹一口气,不再给自己添堵,扭头胡乱地打量起来。车里尽是众生相,有路远闭目养神的,有用手机看小说打游戏的,有望着窗外发呆好像艺术男的,有一脸阴郁仿佛被领导数落的,有情侣同坐幸福依偎的,有倚着栏杆疲惫站立渴望早些到站的,也有如刘原一样虽然累了一天,却不知道下车后该干点啥的……

刘原将眼神移近,落在他身边的一个男人身上。那男人上身穿夹克衬衫,下身着牛仔皮鞋,看不清他的脸,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牛仔后裤兜里的一个手机。刘原看一眼只露个边边的外壳就知道,那是苹果公司新一代的产品,产品性能他倒背如流,可惜价格不菲。细究起来,是他2个月的工资,令人望洋兴叹。可这时那手机挨他如此之近,甚至都能感觉到它的重量,只要将它从那个兜移到他的兜里,那手机便是他的了。

原本单调的行程顿时起了波澜,刘原的眼神和心思再也离不开那只手机。如果同学见面时能拿着这手机,多体面!如果在公司同事前用这手机,多威风!然而,那是人家的,是人家用辛辛苦苦挣的钱买的。怎么可能?刘原怯怯地上下打量那人一遍,自己比之相形见绌。本想离他远点,车一拐弯,刘原没抓稳,撞在了那人身上。

那男人顿时急了,瞪着刘原说:“干吗呢?看着点!”

刘原像平时一样低下头,没敢吭声,心头的怒气却在冒。眼睛稍一抬,又落在了那部手机上。他嘴巴倔强地抿着,眼角斜过一抹邪恶,悄悄朝那人移近半步。车靠站,上来几个乘客,顿时有些挤。刘原借着向前走的时机,拎住那手机,迅速地将它移往自己的兜里,挤过几个位子,站在别处。

车行照旧,人们表情依然,刘原却再不能平静。耳边不时传来的一声咳嗽都让他一抖,人们偶尔望过来的眼神也让他恐惧。为掩饰,他摆出毫不在意的表情,甚至带着恶意,仿佛这样便会将人吓住。他迫切想要下车,此刻,分秒如年。

堵车了,人们开始抱怨。刘原更是颤抖得厉害,浑身燥热。他借转头的瞬间,瞧一眼不远处的那个男人。他还那么站着,应该还未发觉。刘原心里稍稍地平静了些,更加迫切地想要下车。他攥着手机,手心都浸出了汗,突然手机一震,他的脑袋嗡地一声——他竟然忘了将手机关掉,紧接着一阵音乐传了出来:

“主啊,你就是大海中的船,在你船上是何等平安。

离开你的我,痛苦连绵,好像旷野迷羊一般。

……”

刘原慌忙按下关机键,那歌声却依旧在唱:

“怎能忘记你一次次的拯救?怎能忘记经上的劝勉?

怎能忘记举手时的诺言?怎能忘记那灵魂的呼唤?

……”

刘原浑身颤抖,一颗心都要跳出胸膛。旁边一个人接起电话时,他才恍悟到,原来那歌声是从别人手机传出来的。他茫然地站着,好久才渐渐地平静下来。

刘原知道,刚才那支歌是一首赞美诗,当年奶奶教过他。忽然听到,恍如隔世,又羞愧难当。奶奶离世前的叮咛,他记忆犹新。要他做一个正直的人,行事为人要好像行在白昼,他却……眼泪濡湿了他的眼睛。刘原抬头望着窗外,突然一个偌大的十字架出现在他眼前。那是海淀堂前的十字架,他望着,似有直击心灵的一颤,泪水淌下了脸颊。

车依旧堵着,刘原一直站在十字架下回想往昔。当年奶奶时常带着他走进有这样十字架的建筑……车又靠站了他都没听到。

车拐过一个弯,傍晚的一束阳光照在刘原平静的脸上,泪水晶莹滴落。

他朝前门走去,到那个男人跟前。挤过去时,他顺势将手机塞进那人的口袋里。

那男人见有人挤他,回头来看。

刘原赶紧道歉:“对不起……”

“没什么,车上挤,看着点!”男人语气和缓了许多。

刘原鼻子一酸。

车流畅通了。

很快,公交车又到站了。

刘原下了车,望着车开走的方向默然无语,转身朝十字架的方向走过去,泪水又淌了下来。

作者定居北京,从事小说剧本写作。

刊于OC119期(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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