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候鸟迁徙的七年
出租屋墙角的霉斑像一幅未完成的抽象画,在潮湿的雨季里晕染出深褐色的泪痕。第五次整理行囊时,3岁的儿子正蹲在纸箱堆里,用蜡笔在瓦楞纸上涂抹金黄色的十字架。月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他柔软的发旋上织出一顶流动的银冠。
房东说房子准备给女儿结婚用,让我们尽快搬走。租房的无奈就是不知道明天会在哪里,合同的约定也敌不过房东一句“不租了”。
丈夫蹲在玄关处整理工具箱,生锈的扳手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蓝光。“这次租的是朝南主卧,房东说采光特别好。”他的声音裹着疲惫的沙哑,像被砂纸磨过的檀木。
夜晚的月光将十字架投影挪到衣柜镜面,与倒映其中的纸箱迷宫重叠成双重异象。楼上住户的高跟鞋声穿透楼板,在空矿泉水瓶堆中激起细碎回声。我蜷缩在丈夫怀里数心跳,听见他轻轻呢喃:“听说我们老家的安置房已经开始建了,等建好我们就再不用租房子,以后用我们的新房招待教会的弟兄姐妹来开小组。”未拆封的搬家纸箱在暗处沉默矗立,宛如旷野中等待云柱引领的会幕。我怀着甜甜的憧憬睡去。
2019年的平安夜,第六次搬家的纸箱还未拆封。丈夫用扳手加固了啪啪作响的门窗,寒流在玻璃上凝结出冰晶十字架。8岁的儿子拿着玩具机关枪,在纸箱隧道里咯咯笑着追逐自己的影子。“你看,从这里可以看到我们以后的安置房,房子建好了。明年大概会通知爸妈去摸文,很快就能分到房子。”丈夫的呼吸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手指轻抚我因打包而渗血的无名指,“等安置房下来,给你买带飘窗的主卧。”这承诺像荒漠中的西罗亚池水,让我们开始为不久的新家感恩祷告。我在《家居世界》第57页折角,那里有扇面向梧桐树的飘窗,阳光透过纱帘的纹路像极了教堂彩窗的光影。
约旦河前的踌躇
2022年拆迁协议送达那日,公婆从拆迁办领回三串钥匙。原来的老房已经拆了10年,今年总算领到了新房。但需要按低于市场价交上回购的钱。三套房子掏空了家里积蓄。丈夫一套,小叔一套,公婆养老一套。没有多余的房子。
推开毛坯房铁门的瞬间,混凝土的寒气与甲醛预拌剂的味道交织成具象化的绝望——每套至少25万装修预算,对我们月收入不足8千的家庭而言,如同红海横亘眼前。
那些深夜,出租屋地板上的凉席印出深红格纹,恰似以色列人在旷野铺设的营帐。丈夫的祷告笔记本上写满建材报价,数字间隙里挤着“耶和华以勒”的缩写。某夜暴雨倾盆,屋顶漏下的雨水在《家装指南》封面上晕染出伯利恒之星的形状,恰是我3年前折角的那页飘窗设计图。
房产中介的电话在感恩节清晨响起。听到每平米3万的成交价时,我心中忍不住向神欢呼感恩。公婆出售的第三套安置房,在疫情末期创下片区成交最高价。小区里的邻居还纷纷嘲笑公公:“这么心急卖掉新房,再过几年房价要升到4万,我们这儿可是学区房啊。”让他们没想到的是,两年后的今天,房价跌了一半,很多在观望的邻居都后悔不已。资金到账那日,银行ATM机的蓝光映出丈夫瞳孔里的震骇——这数额不仅可以为我们和小叔的房子支付装修款,竟还能为公婆再购置一套精装养老房。

基利心山的试炼
甲醛检测仪的红光在午夜格外刺目。0.15mg/m³的数值像该隐的记号,烙在新刷的硅藻泥墙面上。丈夫执意要在新房装修完一个月就入住。我苦口婆心将甲醛污染的种种危害展示给丈夫看,但他就是不同意。他跟公婆都坚持:“租了这么多年的房子,现在有了自己的房子,而且通风了一个月,哪里还有租在外面的道理?”
看着年幼的儿子,我心如刀割。是顺服丈夫还是带孩子回娘家住到房子安全再回来?我看到朋友家里也遇到这样的难题,她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带着孩子住在出租房,让丈夫一个人住新房。用她的话说:“他爱住,就让他自己甲醛吸个饱”。我不赞同朋友的做法,圣经告诉我们要顺服丈夫,是否还有两全其美的途径。我只有倚靠神,祈求他来指引我的道路。
在第5家除醛公司里,我盯着报价单最后的数字发呆。虽然要花上金钱的代价,却能让一家人齐整地住在一起。签字的瞬间,巴刻在《认识神》中的句子突然活过来:“顺服是穿上神所赐的全副军装”,钢笔尖划破纸面的声响,像耶利哥城门口得胜的号角。
工人们戴着全副装备除醛,我跪在飘窗台前默诵《诗篇》。月光透过防护网,在未撕膜的地砖上织出银网。搬家那日,黄铜门牌“以马内利”在晨光中流淌蜜色光泽,教会的弟兄姐妹齐齐来到我们的新家,为我们祝福祷告,愿这和睦的新家能成为被神使用的禾场。此刻甲醛的阴霾早已消散,但那些在顺服与抗争间撕裂的夜晚,却化作照亮他人的属灵灯塔。客厅墙上我们手抄的《哈该书》2章9节经文,在夕阳中泛起金边:“这殿后来的荣耀必大过先前的荣耀。”
流奶与蜜的裂缝

初春的某个安息日,我在新家阳台晾晒被褥。楼下花园里,退休教师张伯伯正带着新受洗的弟兄读经,他手中的保温杯印着我们去冬赠送的经文贴纸。风掠过黄铜门牌,金属表面摩挲出温润光泽,像岁月在信心里沉淀的包浆。
忽然瞥见儿童房墙角细微的裂缝——去年梅雨季留下的痕迹。正要取补墙膏时,儿子拉住我衣角:“妈妈你看,裂缝好像伯利恒之星的光芒!”顺着他手指方向,晨光正从裂缝透近来,在地板上投射出放射状光纹。这让我想起三毛在《撒哈拉的故事》中,将裂缝视为“上帝开的窥视孔”。
今晨整理旧物时,在搬家纸箱夹层里发现十年前的租房合同。泛黄的纸张上,当年用红笔圈出的瑕疵处,如今看来竟像先知书中的异象符号。丈夫从背后环住我,掌心的温度与婚礼那日同样炽热:“还记得第六次搬家时,你在出租屋墙上画的飘窗吗?”
我们相视而笑。此刻阳光正透过飘窗倾泻而入,在硅藻泥墙面勾勒出光的阶梯。手机里播放着一首赞美诗歌,唱的是《我知谁掌管明天》。如今明白了,当年以为走投无路的时刻,不过是神在永恒蓝图上的一个顿笔。就像儿童房那面有裂缝的墙,当晨光涌入时,所有裂痕都成了承接恩典的器皿。某日儿子翻出他三岁时的涂鸦本,泛黄的纸页上,歪扭的十字架旁不知何时被丈夫添上一行小字:“在我们父的家里有许多住处”。那时的新家比这里更美。
暮色中,黄铜门牌泛起温柔的光晕。我知道明天的主权在他手中,正如昨日他在出租屋墙上的月光十字架里,早已写下今日的见证。当夜风送来远方教堂钟声时,我听见永恒帐幕的橛钉正被敲入应许之地,一声比一声更清晰,一声比一声更靠近。
发表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