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傲洁
去年返台,在婆家找到一箱尘封已久的旧物,箱底压着一个被退件的小邮包,打开一看,是20多年前一位香港朋友托我寄给一位新婚牧师的精美相框,还有一张贺卡。这位牧师的太太是与我同龄的神学院同届同学,当时他俩的爱情令人称羡。
犹记得英俊魁梧的年轻牧师骑一小时的摩托车,到神学院女生宿舍会见未婚妻。形只影单的我看见他俩手牵着手,甜甜蜜蜜有说有笑地在月夜下漫步,会升起一股莫名的惆怅。
婚姻幸存者
那相框是他们当年的新婚礼物,理当物归原主;幸好网络时代寻人不难,牧师有个罕姓,我上网搜寻到电话号码,去电询问。是一位姐妹礼貎地接了电话。
“你好,请问XXX牧师和XXX师母还在贵教会服事吗?”
“噢?”对方显得错愕。“他们离开很久了。”
“喔?你知道他们目前在哪里牧会呢?”
“不清楚。”听筒另端忽然变得冷冰冰。
“哦,谢谢你。”
我纳闷了一阵,发信给那位香港朋友,探询他们的下落,却没有回音。
接下来好几天,我的心悬在这对牧师夫妇身上,忐忑不安;一个晚上,我忍不住去电他俩昔日相遇的教会。接电的传道人语气凝重地说:“他几年前外遇,已经离婚,没有当牧师了。”
挂上电话,手机旋即跳出香港朋友的回讯:“我早已跟这对牧师夫妻失联,你若在台湾遇见他们,请代我问好。”我心头一冷,放弃物归原主的念头,将相框放回箱底。
我的几位好友从已婚返回单身,都因撞上婚姻的致命杀手──配偶外遇;听她们倾诉锥心剌骨的经历,我瞿然而惊,发现自己不过是婚姻险途中一位幸存者罢了。走过几年地裂天崩的家庭风暴,我们家劫后余生没有碎开,全赖天父的怜悯;今风暴已去,我与先生格外珍惜彼此、学会相互尊重,有默契地忘记背后,努力面前,不再旧事重提。
从饶恕到遗忘
大卫在《诗篇》25篇7节恳求上帝,不要记念他的罪愆与过犯,听来好像是恳求上帝忘记他一切的罪。美国知名电视布道家大卫·耶利米(David Jeremiah)牧师曾在讲道中提说,上帝的饶恕是直接“忘记”我们的罪;因着基督的宝血,天父在凡信的人身上已找不到罪的痕迹。英文的Forgive与Forget恰似双胞胎,前者是抽象的动词,后者才是具体的表征;“饶恕”犹如一个概念,而“忘记”是化概念为行动。
遗忘,是我跟“饶恕”在黑暗里纠缠不清的终极逃生门。当我推开遗忘的门,光会自然而然地透进来,吸引我一步步走向光明,使我对某人某事的恨与怨逐渐冰释;先生和我就是因着走进了这道遗忘的门,破镜重圆了。
当我陷入受害者情结不能自拔,挣扎在主怎样饶恕了我们,我们也要怎样饶恕人的概念时(参《马太福音》5:14),就迫切呼求圣灵保惠师为我推开遗忘的门,领我逃离苦毒的困境。凭我个人的血气本质,很难忘记他人加诸我的伤害;内住的圣灵却能让沉积心底的痛与恨消散,使我与神、与人、与自己和好,重享被天父全然饶恕的喜悦。
情感也要长大成熟
15年前,与一位刚被教会解聘的女传道相遇,听她忿忿倾泄委屈与不平。这位女传道的事奉人生一直跌跌撞撞,最后离开福音机构转做餐饮业。去年夏天,我与她重遇,她对当年解聘她的教会依然怨声滔滔,使我诧异恨在人心里的持久性。言谈间她出言不慎剌伤我,这伤在我里头发酵成一个面团,不断占据我的心思,搅乱我的精神。半年以来,我颠踬在这伤口里无法跨越。幸有先生真诚聆听与谆谆辅导,逐步为我驱除心魔。
我寄居英国20载,过着深居简出的田园式生活,与英国基督徒及邻里的往来都客客气气,保持着适度距离,在祥和的人际氛围里,心湖经常平静无波。去年重返家乡,回到互动频繁的亲友圈里,一有不中听的言语剌入耳,心湖马上狂风大作、波浪奔腾,久久不能平息。我才看清:原来自己极易受人事干扰。
《希伯来书》6章1节提醒信徒,“应当离开基督道理的开端,竭力进到完全的地步”,就连我们的内在情感也应随着人生阅历而长大成熟,可以吃干粮,心灵锻炼得够强壮,才不易被冒犯。我就从最能触动情感的旧约《诗篇》开始,借由反复朗读经节自我锻炼,让灵里深处连于基督,长出坚韧、安稳、不轻易受伤的健康情感。
知音人去矣
去年6月底,与一位师母因着交流文字事奉筑起友谊桥,本来约好有天在伦敦相见,殊料8月底收到她癌末送进安宁病房的消息,我忍不住泣不成声。面对生死交捧时分,我无能为力,只好天天为她写“陪病日志”,遐想着只要我坚持写,她就会好起来。我在第6天写下:“我们是用信心的眼睛远眺永生的盼望,在天际尽头望见十架闪闪生辉,人子耶稣纯洁的脸庞正伸出钉痕的手,等待展开膀臂拥抱我们。”当晚,师母被主的膀臂拥抱,撒手人寰。
早年香港有首感人至深的电视剧主题曲,名曰《何处觅知音》,歌曲有一段独白:“望断天涯路,何处觅知音,知音人不在,苦煞有心人。”。知音对文字人分外难求,这位师母如同上帝赐予我的知音。短短两个月间,我们彼此欣赏、鼓励,在书写事奉上相互扶持。难得遇上与我心灵契合的属灵前辈,怎料是在她人生的最后一程。脑际不禁盘旋着这些歌词,“泪满襟,心里永念我知音,悲不禁,心里难忘,此怨未泯。”
告别成长旧事
少年的我踏进教会信了耶稣,当时年过六旬的牧师欣赏我的文章,期许我成为神国的一枝笔;我遂立志献身文字宣教禾场,孜孜不倦地阅读与练笔。这位牧者失去挚女,将为父的爱全部倾倒在教会的少年人身上;他尤其关爱我,不时邀我用餐及听音乐会。
在一个音乐会结束的晚上,当时的香港治安恶劣,牧师考虑我的安全,执意送我回家;我急得几乎飙泪,想到自己住在最穷的区域,卫生条件奇差,不忍让他看见我这龌龊身世。他却安慰我:“没事,我经常探访,最差最难堪的地方都去过。”我才松一口气。到了住家的旧唐楼,他陪我走上乌漆麻黑的楼梯就径自落楼;我攀到窗前,看着他的身影在星月皎洁中,步履略显蹒跚地走往地铁站,双眼猛然溃堤泄洪。
翌年,牧师中风昏厥,6个月后安息主怀。事隔30多年,我将对他的缅怀及贫穷的成长岁月写成一篇散文;此文侥幸在征文赛中获奖,仿佛是天父藉此让我向牧师行一次完美的告别式,我也因此挥别成长遗留下来的自卑人格。
化悲伤为盼望
已故华人神学家杨牧谷牧师为《何西阿书》释经,写下《受伤的恋者》;书中的受伤恋者,是遭妻子背叛的先知何西阿,亦是不断被以色列人辜负的耶和华独一真神。另外,耶利米被称为“流泪的先知”,他的眼泪也是源自永生神对背逆的选民至深至痛的情感。
耶稣被抓之前安慰门徒:“你们心里不要忧愁,你们信上帝,也当信我。”(《约翰福音》14:1)我觉得当时最忧愁的是面临即将喝苦杯的主耶稣自己,因为他对门徒依依不舍。至高神亲自成为人降临世间,在受限的时空里跟我们过着一样的生活,尝尽生离死别;十架的苍颜,就是他对世人深情之爱的明证。
每趟哀悼故人的伤逝之旅,我都挨近这位体恤人性的耶稣,让他陪我走出伤感。段段伤逝路径都漫长多坎,偶尔触景伤情悲从中来,会整日哀思;幸有恩主适时的安慰与帮助,让我的心最终超越悲伤,跃进永生的盼望里。
举目望天,有声音穿过云层停在耳际:“忽妄自菲薄,要心里火热,殷勤笔耕,我们都在天家等你凯旋而归啊!”我释怀地欣然回道:“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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