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牧真
“原子弹之父”奥本海默20岁在剑桥大学读书时,一次试验课后,由于心理失控,竟然在一个苹果里注射了剧毒,并把它放在与自己有矛盾的教授的桌子上,欲毒害教授。这一幕便是电影《奥本海默》(Oppenheimer)的开场。
名导克里斯多福·诺兰(Christopher Nolan)将罗伯特・奥本海默(J. Robert Oppenheimer)充满争议的一生,拍成了传记电影。影片一上映,便引起全球关注。奥本海默是美国理论物理学家,在二战期间领导了研制原子弹的“曼哈顿计划”。这部长达3小时的传记片让人们对这位后来被称为“原子弹之父”的奥本海默有了更深了解。
现实世界的普罗米修斯
该片以普利策奖的获奖作品《美国普罗米修斯:罗伯特・奥本海默的胜利与悲剧》为蓝本。普罗米修斯的神话与奥本海默的情节有主题上的联系,熟悉这个经典故事有助于发现这些微妙的联系。当奥本海默帮助实现核武器时,他实际上成了现实世界的“普罗米修斯”。
诺兰在电影一开始就提到了这一点,当时在一片翻滚的蘑菇云的背景下,出现了以下文字:普罗米修斯从众神那里偷走了火,授予人类知识。愤怒的宙斯下令将普罗米修斯永远锁在一块岩石上,一只鹰每天都会啄出他的肝脏,但这个器官每晚都会再生,这成了一个痛苦的循环。诺兰的电影用普罗米修斯的可怕命运,比喻奥本海默在他的余生如何与他的“曼哈顿计划”斗争。
在奥本海默身上,体现了普罗米修斯更深层次的相似之处:在希腊神话中,普罗米修斯所给予人类的“火”,可以代表技术、科学探索、艺术和人文。有了火的馈赠,人类可以建立社区,发展基础设施,但也可以带来毁灭。火一方面建立文明,一方面也在部落分裂、战争发展,甚至最终在原子弹方面发挥了毁灭性的作用。英国女作家玛丽·雪莱1818年出版了《科学怪人》(Frankenstein:The Modern Prometheus )。大多数人可能不知道的是,雪莱已经把希腊神话和现代科学联系起来了,因为《科学怪人》的副标题是《现代普罗米修斯》。书中,科学家弗兰肯斯坦利用从坟墓挖掘出的尸体将人复活。
诺兰并没有试图在他的电影中明确引用弗兰肯斯坦,但笔者不禁注意到二者的相似之处。奥本海默和弗兰肯斯坦在他们取得科学突破之前和之后的表现,都能清楚地看到这种相似之处。像弗兰肯斯坦一样,奥本海默在年轻时被描绘成一个科学天才,渴望揭开宇宙最深处的奥秘。当他意识到自己给这个世界带来了什么后果时,已经无法挽回。
被拍成电影的《科学怪人》中,弗兰肯斯坦痴迷于揭开生与死的神秘面纱,直到尸体复活的那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创造一个怪物:“我努力工作了近两年,唯一的目的就是给一个无生命的身体注入生命。为此,我剥夺了自己的休息和健康。我怀着一种极大的热情渴望着它。但现在我已经完成了,梦的美丽消失了,令人窒息的恐惧和厌恶充满了我的心。”
英雄成了世界毁灭者
电影中,地位仅次于爱因斯坦的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玻尔(Niels Bohr),对奥本海默顾忌地说:“你赋予人类自我毁灭的力量,这个世界却毫无准备。我不会来这里帮你的,你把这枚核弹投下去,正义的人和不正义的人都会遭殃。我不希望三百年物理学的结晶,演变为一个大规模杀伤性的武器。”
当奥本海默最终目睹了他参与创造的可怕力量时,他开始后悔。电影中,当核爆试验成功的那一刻,奥本海默在体验成功喜悦的同时,也感到深深的不安。画面给出了出自印度教经典《薄伽梵歌》里的话:“现在我变成了死神,世界的毁灭者。”
《薄伽梵歌》的经文之所以能如此轻易地出现在奥本海默的脑海里,是因为他长期以来一直是印度诗歌和经文的读者,他宣称《薄伽梵歌》是“任何已知语言中最美丽的哲学之歌”。不仅如此,他还被经文中所表达的神圣责任哲学所吸引,在他给弟弟弗兰克的信中写道:“通过纪律,我们可以获得平静。”[1]
虽然在诺兰的电影中没有明确表达,但印度教的神圣责任概念可能让他感受到,他的国家需要他的服务,人们担心纳粹正试图制造自己的原子弹,所以他倾尽智力和精力来完成这项任务。然而,诺兰的电影表明,当面对广岛和长崎的恐怖,以及随之而来的冷战核军备建设时,即使是印度哲学最终也让奥本海默失败了,他无法达到他所期望的平静。
在影片的最后一幕,奥本海默向他的同事爱因斯坦坦白,他相信他们已经开始了毁灭世界的事情。奥本海默的眼睛充满了恐惧,还有一个被大火吞没的星球的景象。就像弗兰肯斯坦一样,他意识到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挽回,但为时已晚。核爆成功的那一刻,成了奥本海默生命难以承受的重担。
苹果与毒蛇的隐喻
作为一个美国人,奥本海默显然是一位爱国者。电影中有一个场景,当奥本海默自信地说:“他们需要我们。”朋友却冷冷地回说:“对,直到他们不需要为止。”1954年春的一天,爱因斯坦与奥本海默在林中谈话。爱因斯坦认为,奥本海默为国家做出了贡献,但如果他因为权力者们的博弈而成为迫害的对象,他应该抛弃美国。奥本海默却表示反对,说自己不能背弃美国。
在爱因斯坦看来,奥本海默将会成为政治家手中的一枚棋子。结果,真被言中。
当奥本海默与美国总统会面时,奥本海默说自己的手沾满了血。关于人性最不可思议的一幕也出现在会见杜鲁门这一刻。野心勃勃的杜鲁门微妙地嘲讽说:“没有人在意是谁发明了原子弹,大家只在意是谁下的令。”说完还掏出手帕戏弄说:“如果你觉得手脏了,就自己擦擦吧。”杜鲁门的一句话,让奥本海默更加困扰。
原子弹直接的影响便是日本的无条件投降。“曼哈顿计划”也随之结束,奥本海默认识到原子弹的危害,他利用自己作为“原子弹之父”的声望,高声疾呼反对核军备竞赛。这样的举动,公然与华盛顿国家安全机构主流观点相左,也给他引来了政治强敌。很快,他被送上一个不公正的法庭,审讯中没有旁听,举证者无须负责,全程也不公开。这位人们眼中制造原子弹的功臣,最终成为麦卡锡主义(用不充分的证据公开指责对方政治上的不忠或颠覆来打压反对人士)的直接受害者。
奥本海默在影片中的头号对手施特劳斯(Lewis Strauss)是原子能委员会主席,也是该机构创始成员之一。原来这一切不公的对待,都是他的对手从中作祟。施特劳斯是一位美国商人、慈善家和海军军官。他带头操控了撤销奥本海默安全权限一事。讽刺的是,在向奥本海默介绍自己的时候,施特劳斯声称自己还是一间教会的领袖。随着奥本海默声名鹊起,施特劳斯却心怀嫉妒,不断寻找把柄为其定罪。施特劳斯为了跻身于政治舞台成为显赫贵族而不惜一切打压对手。
诺兰的高明之处在于:没有把电影拍成制造原子弹的纪录片,而是透过奥本海默的人生来讲述人性之恶。片中说:你懂科学,但不懂人性。就像文章开始提到的那一幕,教授处处针对他,由于受到歧视,他甚至想毒害教授。电影也让我们看到,在奥本海默的感情生活中,他屡次出轨,与人产生婚外情。不难看出,无论施特劳斯或奥本海默,都逃脱不了人性的败坏。若想给人类的困境解码,先要看到人性败坏的根源。回想人类之初,亚当夏娃因贪婪的欲望而吃了禁果,当始祖尝到了苦果时,形形色色的欲望成了人们世世代代追逐的偶像。
欲望是好的,但是扭曲的欲望就会成为灾难。就像科学是祝福,但是滥用就会成为咒诅。奥本海默窥探到了宇宙的奥秘,却如同片中所说的:“你拾起了一块石头,却发现下面有条毒蛇。”欲望一旦歪斜,就会失控。这样看来,毁灭人类的不是原子弹,而是人心的败坏和邪恶。随着科技的发展,人越来越不愿意依靠神,而是把自己当成神。这是一个欲望大爆炸的时代,人的道德状况并没有因为科技文明而进步多少,反倒更加自义和骄傲,充满败坏。在哈佛读物理学时,奥本海默非常认同诗人艾略特的作品《荒原》。这首长诗描写了一战后欧洲的荒凉景象:没有生命,没有阳光,没有水源,只有一片茫茫荒原。正是人膨胀的欲望把人类拖入如此荒凉的境地。
当下的俄乌战争,又把世界带入核武器的威胁当中,需要我们再次警醒。面对一个邪恶与欲望滋生的世界,基督徒该如何面对人类所面临的伦理困境?这部电影迫使我们重新思考核武器的可怕和当前人类糟糕的道德现状。
人类若继续肆意妄为,世界将会战乱纷呈、硝烟四起;而神所看重的正义与爱,才是构建世界和平的框架。这正是让我们乐观和心存盼望的地方。
注:
[1] https://www.bbc.com/news/world-asia-india-66288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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