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又是一年清明季
昨天看到一篇文章——《21岁,我经历了母亲的整个死亡》。题目瞬间吸引我放下手中所有的工作,一口气读完。
标题中“母亲”和“死亡”两个词,紧紧抓住了我敏感而脆弱的神经。想起我母亲去世那年,我只有9岁。作者整整比我多了12年跟母亲在一起的时光。
“哀伤其实是来不及给出的爱,为什么我们会感到哀伤?因为我们还想要继续爱这个人”。这是文章前面的一小段文摘,更是刷新了我的认知。原来一直被我掖掖藏藏的哀伤不是病,那是我来不及给出的爱啊!母亲离开我整整47年了,我为什么还会感到哀伤?因为我还想继续爱她。
文章开头两小段,便已经帮助我说出埋藏了多年的心底话:
“死亡是不平等的。当一个人在20岁时经历父母离世,他的哀痛会与中年、老年丧亲者不同。如果说预期自然死亡是‘好死’,父母的早逝对在世子女来说,几乎是一种‘坏死’(援用Abramovitch在2000年的研究)。
在‘生老病死’的秩序中,他们还没来得及‘老’,甚至有时都没有‘病’,死亡就意外发生了……”
这些心底话埋藏了47年,终于透过这篇文章,帮我清晰而掷地有声地表达出来了,使我由衷感谢文字带出的那份抚慰的力量。
我也开始明白,在与哀伤共处的这条小路上,我并不孤单无助,更不需要遮遮掩掩,因为有一群同路人与我相伴,不管是通过文字,还是实体团契,我们都可以有勇气尝试选择,开始了解死亡、丧亲与哀伤。
依据这篇文章记述的一些内容,以下分三个方面,梳理我是如何从文字中汲取力量,走出哀伤的。
哀伤不是病
我一直以为自己的哀伤是一种心理疾病。年纪小的时候,流泪思念母亲,情有可原;但随着年龄增长,再哭哭啼啼,会不会真是有了心理疾病呢?因为有时我会忍不住哭泣,是不是代表这种“哀伤的疾病”还未消退?
我有一位朋友,她母亲去世时,她只有一岁多,对母亲的离世没有特别多的哀伤。而我至今还记得母亲下葬时,我拾起混杂着冬雪的湿冷泥土,撒向她栖身的棺材时的情景。甚至那冰冷的寒气,依旧裹挟在我右手的指尖,挥之不去。
后来我又听这位朋友谈起,她37岁时给母亲迁坟,看到母亲连一口棺材都没有。旁边的人那一句“什么都没有了”,深深刺痛了她那颗流血的心,随即一股巨大的哀痛铺天盖地把她包围了……
原来她和我一样,哀伤一直都在,不过是隐藏了许多年罢了。正是透过这种共同的经历,我们才知道,哀伤不是病,是我们对失去母亲的正常反应。
正如文中详细剖析的那样:“我们的哀伤是隐藏的,几乎所有人在很多年里都不曾将这份哀伤告诉过任何人。如果用比喻来说明的话,我们的哀伤就像计算器运算中的循环代码,虽然只出现一次,但会连续运行,大致包括三个时期:哀伤初显期、强烈哀伤期、后哀伤期……”
无论如何,通过这篇文章,我不再论断自己,明白了哀伤并不是什么心理疾病。

葬礼不能抚慰人心
在疫情期间,有很多小视频记录了许多人去世的亲友被非常快速“处理掉”的过程。还记得有一位医护人员,拼命追赶着那辆装运尸体的车子,里面有她刚去世的丈夫……她撕心裂肺的哀嚎令人心痛。
此外,在医院去世的有些病人也难逃被“快速处理掉”的过程。病人亲属没有机会再跟他/她说说话,就被推到停尸房冷冻起来。一般情况下,第二天就匆忙运到殡仪馆了。火化前,会有一个简短的告别仪式,亲属们也是隔着很远的距离,望上一眼,来不及深切哀悼,就去火化了。一切都很迅速,给人的感觉好像人死之后,就要赶紧从人世间消失。
我母亲去世时,倒是举办了隆重的葬礼,一切都按照乡俗规定的程序进行,我也披麻戴孝地把母亲送到墓地,亲手把她埋葬了。但是从此以后,我的亲人几乎再也没有公开谈论过关于我母亲的事,我也从未把这哀伤告诉过任何亲人。但是随着年龄增长,我渴望与其他人谈论关于母亲的事情,比如她的身高、声音、饮食习惯,等等。总之,关于母亲的一切我都想“贪婪地了解”。
由此可见,葬礼不能医治哀伤,即便人们参与了葬礼,也不能真正抚慰丧亲者的心(何况那些没来得及参加,或者根本没有葬礼可参加的人呢?他们所承受的哀伤是何等之大!)唯有“允许自己想不通、不接受。自己有权利去寻找一个解释,尽可能慢慢地学会接纳这些想法和疑问,成为接下来生命的一部分”以及“不知道(也不愿意)将内心疑问告诉别人,是再正常不过的现象,尤其我们从来没有被教导过,如何与别人讨论死亡、苦难这类话题。如果有一天你想要和别人聊聊了,请记住,什么时候开始都不算晚,而且你可以不用一个人面对苦难,你能够获得支持。”
为此,2022年夏天,我专程邀请小姨,恳求她把她知道的关于母亲的一切细节都告诉我,我一一记录,反复阅读,如获至宝。事实证明,这种有心理准备的正式谈论,效果太好了,很大程度上弥补了我的情感缺失;同时也减轻哀伤,增加了我对小姨的感激之情,使我们的关系更为密切。
哀伤是来不及给出的爱

正如文中所述,我有很多方法纪念我的母亲。比如,我很早就学会了写日记,几乎所有的日记,都是我对母亲说出的心底话。每逢清明节,我会写一封致母亲的长信,然后找一个十字路口烧掉,以此寄托道不尽的哀思。我特别感谢我的大哥,把母亲唯一的一张遗照保留下来,虽然经过多次翻拍,我还是能依稀看见母亲的模样:清瘦的脸庞,美丽的眼睛,端庄的仪态。遗憾的是,我已经不记得母亲的声音、身高以及她爱吃些什么。
最近有一位弟兄出了一本纪念母亲的书,在扉页的照片处,只印着他母亲去世的日期和一个空相框——他连一张母亲的照片都没有……一时间,我无法用任何语言来形容这种缺憾的痛楚,因为那种无法言说的哀伤,我都真实经历过。如此痛彻心扉,是因为“丧亲就是意味着你的整个世界都不一样了,就像一个高楼,父母原来是一个支柱,失去它,楼就会坍塌,丧亲者要做的只能是重建。”
所幸的是,这篇文章一再刷新我的认知,不断带给我极大的鼓舞和力量:哀伤并不一定与“病”相连,哀伤也可以和“爱”相连。《释名·释言语》对于“哀”的解释是:哀,爱也。爱乃思念之也。
感谢天父的厚爱,让我借着这篇文章,明白哀伤其实是来不及给出的爱。祈望更多人像我一样,抚平哀伤,走出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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