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情

 

 

 

文/卢洁香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屈原《离骚》中的诗句曾激励不少人在人生道路上去追求、探索。在我未认识主耶稣之前,也一直是这样寻寻觅觅。

我在一九八九年八月从中国到加拿大温哥华,同年圣诞节接受洗礼,成为一名基督徒。三年来生命历程的转变,使我亲尝到神的恩典是何等的美善,神的爱是何等的奇妙,我心里常在说:“主耶稣啊!你是我所爱,我是你所爱,你就是道路、生命和真理。”

我生长在珠江河畔,那火红的英雄树曾燃起我无数个美丽的梦。当我第一次戴上红领巾,行着举手礼,双目凝视着五星红旗的时候,心里是多么明艳:“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少年先锋队队歌使我们对未来充满了憧憬,仿佛世界上一个最理想、最完美的国家将在明天实现,而我们就是这未来的主人翁。然而,古老的中国却像跳秧歌舞一样,前进三步后退两步,我像许多同龄人一样,经历了文化大革命、上山下乡、回城。接连不断的政治运动也培养了自己善于批判思考的性格,我常想:“中国的出路在那里?人生的出路在那里?”

一次,我去粤北山区开研讨会,在专车上坐在我旁边的是刚刚因“反资产阶级自由化”而被撤职的前中央宣传部部长。当我在言谈中流露出对中国前景担忧的时候,他乐观地指着晴朗的天空说:“你看,天仍然是这样的美丽,不要灰心,中国是有希望的!”可是他也不知道是谁主宰着人类历史。下车的时候他指着一棵由两类不同的树种而生长在一起的龙凤树对我说:“你还没有成家,应该去拜拜这棵树,它会给你带来幸福的。”令我詑异的是,一个曾在中国政治舞台上叱吒风云的人,竟会把人生的幸福寄托在一棵树上。

过了不久,“六、四”天安门广场上的溅血和火光震撼了世界,更震碎万千中国人的心,我心头仅存的一丝梦想也被这无情的现实打破了。我望着群情汹涌的示威游行队伍仰天长问:“公理何在?”没有希望就没有失望,没有祈求就没有失落,我承认自己真的失望和失落。于是和几位同学一起,我们尝试从佛教中寻找人生出路。佛寺的主持大师收了我做他的弟子,并给我取了一个法号,我在家里供奉着观音像,念佛经,“无所从来无所去,大千世界涅槃空……”我祈求能得着内心的宁静和谐,祈求在超脱之中找到人生的真善美。但事实并非如此,惶然、愤怒仍如大石压心头,虚空的心仍然是虚空。我如同一个在秋千上摇荡着的人,找不到人生的落脚点。是的,在人生意义的寻觅中,最大的痛苦莫过于人有宗教倾向而不认识真正的神,虽然寄情于山水,或沉迷于哲理、或崇拜于假神,但虚空的心灵永远得不到满足,因为天地的创造主只有一位,人生的主宰者也只有一个,生命上得不着与祂的连结,人生永远只能是一个未知数,是一个悲惨的结局。

 

 

 

“六、四”事件之后不久,我离开了中国,几经周折,数月漂泊,来到温哥华。望着这举目无亲的地方我茫然不知所措,机场移民局接待我的人了解到这实情以后,给了我一个基督教牧师的电话,并告诉我,如果有什么困难需要帮助的话,可去找这位牧师。

第二天,我无可奈何地致电这位牧师,一个小时之后出现在我面前的竟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西方男士。当我正不知使用什么英语跟他交谈的时候,他却满脸笑容,亲切有礼地用普通话向我问候,并关切地询问我的一些情况。刹时间,我不知如何回答他,太不可思议了!如此纯正的”国语”竟出自一个西方人的口里,这詑异的程度不亚于看见一个外星人一般。牧师带着我回到了他的家,他的太太也是一位西方女士,她一边用流利的国语说欢迎我,一边拥抱着我。我虽然不习惯这西方式的礼节,但那自然流露的关怀却使我非常感动。我伏在她的怀里,如同一个饱受委屈的女儿得到母亲的抚慰一般而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当我流露出很抱歉的心情时,师母却连忙说:“我们很欢迎你来,也很乐意这样子做,因为是上帝派你来的”。经她这么一说,使我感觉到一下子从一个寄人篱下的变成一个尊贵的客人,不安的心情也慢慢消失了。

我暂时在这个温馨的家庭里住了下来。晚上,师母担心我一下子不习惯这里的气候,特意地给了我两床棉被。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听着悠和的音乐,望着窗外柳树摇曳的剪影,恬静、安祥环绕着我,两个月来的奔波使自己心力交瘁,此时第一次感到如此的轻松安然。

 

 

 

星期天,我第一次跟牧师到教会聚会,这是一间华人教会。他们亲切地围着我同我握手问候,使我如同回到了故乡一般。在聚会中他们唱的歌曲非常优美。虽然我还不明白这些歌词的中心思想是什么,但天性爱好音乐的我也不由自主地跟着他们唱起来。他们时而激昂、时而悠扬,时而低诉、时而肃静,使我感到既庄重又亲切,而他们脸上流露出来的喜悦平安更是深深地吸引我。我在想:这仅仅是一种宗教吗?为什么我在以往的寺庙里找不到这些?我更不明白他们说人生的一切奥秘和真理都在圣经里,因为在我的概念当中,圣经只不过是一本外国文学作品,如莎士比亚剧集、荷马史诗、希腊神话一样,甚至不能与苏格拉底、亚里士多德等哲人的著作等量齐观,而他们却视圣经为无价之宝。

聚会结束以后,我在教会图书室里看到一本名为《内在医治—-让你接纳自我迈向完全》的书。我打开,里面的内容竟是我所不能明白的:“神……无花果树……谴责……而这书开章第一句就是:“本书的论点以圣经为依归……,”我更是百思不得其解。圣经只不过是一本文学作品,为什么竟超越了社会学、哲学、心理学、甚至医学呢?我所涉猎的学科也不少,为什么里面所说的我从来也没有听过,没有看过?在好奇之下我借走了这本书。书里面告诉我:“怎样才能找出真正的你;如何发挥你最大的潜力;你生命的泉源在那里……”虽然我很认真地去读,可是对于一个尚未认识神的人来说其中的奥秘确实是不能明了。但书中的这一段话却引起了我的深思,“作者引用了许多例子,都是她辅导多年来的真人真事,他们都受过伤,最后却得到医治,重新接纳自我,迈向完全,安稳沉静如一只翱翔的白鸽,,……”在中国经历了几十年所谓的阶级斗争与理想的破灭,完全与平安正是我内心所渴慕寻求的。

 

 

 

半个月之后,我找到了房子,就要搬出牧师的家了,在这短短十几天里,他们无私的爱、真挚的关怀使我与他们建立了深厚情谊,这种超越国界与肤色的真情确是令我难以忘怀。当我与他们依依告别的时候,师母深情地拥抱着我说:“我们就是你在加拿大的爸爸妈妈,我们欢迎你随时回来……”感激的泪水在我眼里打转,我使劲地向他们点着头,再三地向他们挥手告别。

过往,我是一个不太容易流泪的人,可是自从离开中国之后,却变成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也许,现在我心境里所经历的事情,是过往在中国所未曾体验到的,特别是这种没有装饰的爱,不求回报的付出更是过往所罕见。

我搬进去的家家徒四壁,幸而牧师给我送来了家具、厨俱,使我总算有了一个居所。接着,温哥华又开始寒冷了,师母知道我缺乏御寒大衣之后及时送来两件。这一次又一次雪中送炭之情不仅使我无言感激,更使我去问自己:“他们与我非亲非故,是什么力量使他们有着这无比丰富的爱?”仅就是看到他们信仰生命流露出来的那一份真善美,我决心认真地去了解他们所跟从的耶稣基督。

在温哥华第一年的圣诞节到来了,这一天我接受了洗礼,真正成为神的女儿。是神的怜悯把我从人生的迷途中寻找回来,是神的爱让我白白得到这莫大的恩典。

洗礼后的第二天,我去参加冬令会,与我同一房间的是一位不善言词的基督徒。我留意到她虽言词寡少,但却处处自然流露出爱心、敬虔、温柔、谦和、平安这些有着属神生命的气质,令我既欣赏又羡慕,使我又再一次认识到基督徒生命的实质是什么。

冬令会回来后,我请牧师到我家把从中国带来的偶像、咒符等物全烧毁,团契的弟兄姊妹也来了,当牧师把那些东西放进火盘的时候,外边突然电闪雷鸣,狂风夹着大雨,我不由得感到有点恐惧。但牧师坚定有力的祈祷使我知道我今天所信靠的神,是一位从死里复活,带着天上地下一切权柄的主宰者,是带领我从黑暗走进奇妙光明的慈爱父亲。

 

 

 

在自己过往的理念中,神不是一个带有惩罚的报应者、就是一个高不可攀的神秘东西,是不可捉摸更不可亲近的。但耶稣基督不仅主动地把我从失丧当中救出来,更是让我在生命中去经历祂真实的爱。使我知道祂在那里,祂在这里,祂与我是息息相关的。

在温哥华安顿下来之后,我开始为工作为生活而操劳奔走,同时又非常思念祖国与亲人,不知不觉自己又回复到自我依靠当中。“命运操纵在我手”,“路是人走出来”的思想推动着我在自我中挣扎,而忘记了神的主权和慈爱。孤独无助的我常常感到忧伤绝望,许多时候,我呆呆地望着白雪皑皑的高山和波涛汹涌的大海一次又一次地闪过这样的念头:“也许死是一种永远的解脱!”实在想不到一向自认为坚强乐观的我竟会变得如此绝望与脆弱,我觉得自己是一盏快要熄灭的灯火。一天,我行走在还堆着积雪的路上,突然间,发现在路旁的一棵树上长出了片片幼嫩绿芽并且还夹杂着星星淡红色的花蕾。我伫立在树底下,这顽强的生命力深深地震撼着我;造物主尚且赐予这弱小的生命顽强的生存力量,我是祂的女儿,祂怎会不看顾!此刻,无言的喜悦充满了我,堆积心头的忧伤绝望如同阳光下的积雪渐渐消溶。

晚上,我回到团契,当我们唱着《神是爱》这首赞美诗的时候,一股暖流在我心头涌现:“神是爱,祂爱我比天高海深;神是爱,祂爱我为我牺牲,在各各他山上把血洒,让我知道神是……”这是一首第一次闯进我心头,引起我强烈共鸣的诗歌。我含着泪水在心里说:“神啊,我知道你爱我,你不撇弃我也不丢弃我,过去我曾为着自己许多的罪恶过犯所困扰,背上沉重的十字架压得我喘不过气来,觉得自己是一个不可以被饶恕的人。但此时我清楚地知道,耶稣基督已为我的罪死在十字架上,我已被祂从罪中保释出来,罪恶与死亡从此不可以再来伤我,在神的爱中我拥有着前所未有的自由、释放。”

 

 

 

十年前,我在中国曾读过一首翻译过来的诗歌,是美国的一位诗人写的,题目是《生之礼赞》,我记得开头的几句是这样:“不要用忧伤的调子对我说,生活只不过是春梦一场,因为灵魂倦了,就等于死;而事情并不是表面的那样,生活是真实地,认真的活,它的终点并不是坟墓……”当时我无法子解释和理解这首诗,因为对于我来说,生与死最美的境界莫过于泰戈尔的一首诗:“生如春花之烂漫,死如秋叶之静美!”但这首诗却告诉我,人的生与死还有着另一更高更美的层次,现在我才明白,这更高更美的人生价值也只有与神重建关系之中才能得到。

是的,纵观人类历史,尽在寻找、彷徨、空虚、苦闷中一页接一页。我看到神的伟大,人的渺小;神的圣洁,人的罪恶;神的慈爱,人的不配。中世纪神学家巴思葛说:“神是爱与怜的结合,神使无依无靠的人,有靠与安慰,祂使顺服祂的人满足快乐,要明白这样的神必先看到自己的罪恶与不配,神才看顾这人,认识神而不认识自己者多是骄傲,认识自己而不认识神者多是灰心,但认识基督时两者(骄傲与灰心)都消除,因只有神才能改造人。”

神在我身上虽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神迹奇事,但在我生命转变的历程中却处处显出祂奇妙的作为。祂的爱像涓涓细流每天影响着我,祂常常让我景仰、浩叹、欣赏、感谢、赞美。我深深知道祂是我困难时的帮助、失意时的鼓励、孤寂时的安慰、生命中的盼望。我虽然像许多从本乡本土来到这北美的人一样,现在的工作与以往所从事的专业相去甚远,也没有得到人们想像当中的荣华富贵,并且还失去了许多往日曾经拥有过的东西:名誉、地位、舒适的工作环境;但所不同的是我却得到了人生至宝……耶稣基督;在祂那里我找到了生命的源头,拥有着世人所得不到的平安、喜乐。愿荣耀、颂赞全归于天上的父神!

 

作者来自广东省,现于加拿大西岸维真神学院进修神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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