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钱志群
百家姓中我的姓“钱”，排行老二。可是我大学一毕业，适逢市场经济潮起潮涌，在人们的调侃中，我的姓一下变得最大，似乎人见人爱。后来，我有幸在市长身边工作，再后来又到了省长身边工作，从此，在一些人的眼里，“我”似乎更为可爱。但终于，在“我”最最可爱的时候，我才发现“我”一点也不可爱。
风口的考验
那是1999年秋天，我所在的省有一个一千两百多万人口的大市，其市长因收贿索贿，与妻子一同锒铛入狱。中央派下了新市长，在省政府办公厅的我，则被派去协助他。
到新地方上班的第一天，就发生了一件意料不到的事——正当我和一些市府工作同事相互介绍、寒喧之时，突然有三位中年妇女闯进我的办公室，哭哭啼啼跪成一排，说她们有冤要喊。同事怕我难堪，就斥责她们到信访办公室，甚至去拉她们。她们却说跑了很多地方不管用，死活不起来。
于是，我和气地对她们说，我刚来这里，还不完全听懂你们北方口音，你们这样一哭，我更不懂什么意思。你们都起来，然后由一人慢慢讲，到底是什么事。这样，三人都站起身来，不再哭，由一人讲述了事由。原来，她们的房屋被强行拆迁，所得的补偿费却少得不足安身。她们说，这全是因为县里书记和县长与开发商关系特殊……
上访的事在这里层出不穷，因为有一些事与当地领导有瓜葛，所以土生土长的当地部门人员，都不太愿意插手这些麻烦。于是，我们这样的外来人，就成为那些人上访的首选目标。从这个窗口，我看见了常人难以知晓的真实内幕，常常心潮难平。
从上访和其它渠道掌握的情况看，该市并不是抓了一个贪污市长就风和日丽。那方土地上，空气里都弥漫着钱的味道。很多事情因为钱而变得异常复杂，人们私下总结，在那里没有办不成的事，也没有办得成的事。只要有钱，不该办的事也能办，没有钱，该办的事也不能办。
我也置身于风口浪尖的考验之中。有一些人或是为求升官，或是为求财路，甚至曲线找上我在省城的同事、朋友和熟人，想以套套近乎。“关系”像一张无形的网罩着我，而且这些关系，常常表现出赤裸裸的利益索取。
身处这种复杂环境，我是既不能不接触，也怕同化，有时感到身心疲惫。庆幸的是，半年后，我被调回省府工作。这异地任职的短暂经历，让我有了很多很多的人生体验，我更多地看到了人性中可悲的一面。
集体牢狱
又过半年，我请了三个月假，赴美国探望正在那里读书的太太和女儿。一到美国，太太和女儿把我领进了教会的门坎。当我还在论证神是否真的存在时，神的一些话语却已嵌进了我的心里：“人若赚得全世界，赔上自己的生命，有什么益处呢？”（《马太福音》16:26）是啊，生命和钱到底谁大？
三个月的教会生活，终于让我省悟，今生在世不过是过路客，人人都有肉身之死，何必为肉身死亡过程中永远填不满的欲望沟壑明争暗夺呢？人生尽头谁能带走名利？既是过路，就有归宿，无关紧要的是路途，至关紧要的是尽头。天堂和地狱，何去何从，非此即彼。
揣着一颗敬畏的心，我在回国的前一天，跟从牧师决志信仰上帝。
一回国内，到机场接我的朋友，就告诉我一条重要新闻，中央纪委根据群众举报，已开始介入那个市查处腐败。听到这事，我并不感到意外。可是，我没想到，一年后，已位居副省长的那位前市委书记，和该市其它十一名副厅级以上干部、数十名处级干部纷纷落马，集体开始了牢狱生涯。
此案，震动了全国。人们谈论此事时，都是兴高采烈。但我除了刚开始有点痛快的感受之后，却并不津津乐道。因为从圣经中，我已知道我们都是罪人。和他们比，我们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我们内心都有贪恋的本性，只是表现方式、表现程度、表现机会上有差别。
我其实也不比他们好多少，我虽然在该市工作期间能谨慎从事，那是因为我还年轻，还有奋斗的希望在激励我。我虽然不敢收受重金，但我在省城工作时，也时常穿梭于灯红酒绿的高档茶楼饭馆，时不时也收受一些衣服鞋帽等各类日用礼品。
庆幸的是，我在美国认识了神，而有了新的生命。这新生命警醒我，要我追求圣洁，远离罪恶，凡事自问是否合乎神的心意。神的话成了“我脚前的灯，是我路上的光”（《诗篇》119:105）。试想，如果没有神改变我的生命，我仍留恋那风光的生活，也很难保证我后半生不步上他们的后尘。其实他们中间不乏才气横溢、曾经积极向上、一心为民的廉洁公仆，但后来蜕变了，那种被压抑的贪心最终释放出来，淹没了自己。要是他们有信仰之光，他们的心里就会亮堂，他们就不会为今生的东西所捆绑。他们就会利用自己的才华和特殊的地位，更多地为民行善。
后来，我放弃国内优越的地位，与家人在美国团聚，我时常还在为他们悲叹。那些过去工作中交往过的人，我已很难再见到他们了，他们有的将会坐穿牢底，有的已在牢中自杀。
道贺之时
近日，又从网上得知，那位曾和我在一个大院进出的副省长，已被一审判为死刑，我更是感慨万千。其实，他们的生活压根不缺吃穿。在他们被绳之以法的时候，那些只代表富有概念却没有发挥实际用处的钱，也都被如数没收。钱对他们来说，只成了供在那里满足贪欲的偶像。无怪乎圣经上说：“有贪心的，就与拜偶像的一样。”（《以弗所书》5:5）
钱本无罪，它只是每个人有生之年，吃穿住行过程中的一个流通代码，一手将它装进口袋，另一只手又将它掏出，反反覆覆，仅此而已。要是贪它，却只要一开始就再也刹不住了。所以，“贪财是万恶之根。有人贪恋钱财，就被引诱离了真道，用许多的愁苦把自己刺透了”（《提摩太前书》6:10）。
现在，我已远离我熟悉和热爱过的环境和岗位。一些过去的同事和朋友，我还和他们时常电话联系。他们中间常有升迁的消息，我在向他们道贺的同时，也在默默为他们祷告……
作者来自中国大陆，现居美国蒙大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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