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声音

 

于是,“可以狼狈地打盹,而且是在炉火边”这根魅力十足的胡萝卜,就此挂在他面前,让他在爱情与婚姻的磨盘前“刻苦卖力”。

 

 

 

文/文 屏

 

 

 

 

这些日子,因季节性过敏,我晚上像脱水之鱼,难以呼吸,偏又痛恨求医,几日下来,人要散架。这天黄昏回家,刚进门,先生的问候就从另一间屋里传来:“好点了吗?”没有让人心动的称呼,声音也粗粗的,原始的,没有加味精或蜂蜜,可还是忍不住心里一甜。这是他刚从“婚姻大学”学到的工夫。

窝进沙发里,好软,好暖,好舒服啊。我感觉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和我一样,在伸懒腰,打呵欠。我闭上眼,又睁开,窗外的景色实在美,天蓝屋洁,薰风徐徐,花树冉冉,再远一点,几只鸟在晚霞中悠然斜飞。我重新将眼合上,让这幅充满生机与祥和的图画像爽滑的丝毯一样盖在心上,我浸在它背后的匠心与爱心里,体会着一种浩大无声的恩典。这时女儿过来玩弄我的脸,眸子黝黑,一笑就露出两颗小虎牙,童稚的笑声又清又脆又纯,那一刻,生活好像突然从日子里凸显出来,我仿佛听到了时间的声音,那么年轻,动人。

我静静躺着,微笑着,想这样一直躺下去,体验到活着的真实──在匆匆忙忙时错过的、甜蜜的真实,心中的喜悦难以言喻。一切都会一刹而过,唯心灵的真实永存,因为它触到的真实是造物主本身--那永存永在的神。一切都是他的影,唯他是真实之底。

 

 

 

晚饭后,先生与孩子们开始吃西瓜,我在厨房大做清洁。不久,我家这两个五岁和两岁的千金开始在屋里结队流窜,发出各种奇怪而快乐的唧咕声。先生则以最舒服最惬意的姿势陷进沙发里,身上身下的,把六七个靠枕用得七零八落,有一搭没一搭地讲话。我不由哼唱起歌曲,平和与喜悦充满我的心。这是耶和华数给我的日子。

清洁完毕之后,开吃桌上剩下的西瓜。我们一家人吃西瓜是“不讲卫生”的,西瓜一刀切开,一分为二,几把勺子就往里面挖。不知是不是不忍看这幅“老妻享瓜图”,先生不知何时已停止讲话,“把眼睛关上了”(大女儿语)。两个孩子则发现了世界上最有趣的玩点之一:爸爸的膝盖弯。两人一起缩在这个新开辟的“游乐园”里,然后一起伏下,一个伏在小腿上,一个伏在大腿上,一缩一伏,如此重复,脑子里塞着远远超出我想像力的奇异情节,兴奋莫名。

大女儿忽然抬头看到妈妈笑咪咪地边看她们边大享西瓜,于是率先爬出腿窝,跑过来成了一只张嘴待哺的小鸟,嚷着“要红色的西瓜”。刚将其嘴“堵上”,还没爬出腿窝就已经张好嘴的小家伙也过来了,用小猫一样的声音说“要红色的西瓜”,“要红色的西瓜”。我才意识到,西瓜原来真的是红色的,满好看的红色,充满了水份和光泽。心里一动──多少美丽的颜色、美好的事物,因为习惯了就看不到了,就理所当然了。

 

 

 

被孩子世界里的颜色染了一下,视力突然大增。抬眼望出去,傍晚的天空分外清晰,从青到红的颜色一路过渡下去,每一种颜色都不知从哪里开始,又在哪里结束,衔接得天衣无缝;收回眼光,孩子们唇红齿白,眸光闪闪,笑靥花开,在“妈妈鸟”和“爸爸窝”之间,乐滋滋地穿梭;而沙发上的爸爸,一头穿着白色T恤的棕色大熊,正以最具安全感的仰躺姿式摊着,一只“熊臂”半掩着脸打棕色的呼噜。

我突然电光回闪地想起当年,这头疲倦的大棕熊还是个莽撞少年时,他的还没变成妻的女朋友,有着像历史一样长的忧郁,心绪也常常像一夜无眠的枕上长发一样,零乱、纠结,可是深深爱着他,面对他的可吞山河之气,颇包容地说:以后你累了,任何时候都可以到我的炉火边来休息,可以把脚搁在椅背上,以狼狈的姿势打盹。

于是,“可以狼狈地打盹,而且是在炉火边”这根魅力十足的胡萝卜,就此挂在他面前,让他在爱情与婚姻的磨盘前“刻苦卖力”。到如今,多少曲折之后,不再忧郁、心绪平和的妻真的有了不灭的炉火──那全能者的慈爱。他真的可以这样打盹了。我为什么没能早一万年让他边嚼胡萝卜边“拉磨”呢(磨还是要拉的)?

“In His time, in His time , He makes all things beautiful in His time(在他的时间里,万物都成美好)……”歌声在我的心里回旋轻荡,我仿佛处在一个奇异的时空里,空气中弥漫着动人的深意与关联,时间仿佛触手可及,逝去的光阴与未来的岁月,如同外面的多色天空,色色相接,转换无痕。这是耶和华赐下的日子。这万色的主人,他的原意本如此。

 

 

作者来自大陆贵州,现居美国加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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