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高平
近年来,笔者曾访问过浙江、安徽以及江苏等地的农村。所到之处接触到不少信奉基督教的农民们,他们的虔诚和质朴,均给笔者留下了新鲜深刻的印象。
大娥
大娥是笔者25年前插队时房东家的小女儿,那时才14岁,已是下地挣工分的劳动力了。她断断续续地上过几天小学,基本上还是个文盲。有几年知青在冬夜的牛房里办过几期扫盲班,大娥常挟着小板凳来上课,她显然是有点喜欢那种青年男女聚在一起学文化的气氛,况且又是在城里来的知青指点下。大娥挺吃力也挺努力地要摘掉自己文盲的帽子。
廿五年一晃就过去了,如今大娥已是年近40、膝下有一儿一女的母亲。和村里大多数人家一样,大娥家毕十年的财力终于盖起了三间新瓦房。笔者看到,在她家空空荡荡的新堂屋里,除了墙角堆了一些农具外,最醒目的便是墙正中挂着一幅由无数颗心组成的一个大大的“爱”字,显然这是该地区基督徒自制的宣传画。
大娥说自己信教已有四年了,村上陆陆续续地也有不少妇女信了教。每隔一个星期,她们就结伴到十几里路外的镇上去做礼拜,这方圆十几里的教徒聚拢起来也有百来个人。大娥的文化仍很低,当年在扫盲班认识的几个字差不多又全还回去了,因此她没有《圣经》,但是大娥会唱不少圣歌,其中有一首叫做《守道歌》:“人家打俺不还手,人家骂俺不还口,不生气,不烦恼,人家骂俺俺笑笑。”大娥唱的圣歌用的都是当地的民间小调,她所理解的教义也是最基本的:人和人之间要有爱心,人活在世界上要做到忍让和服从。此外,大娥给自己立下几条做人的准则:不偷不拿,不占便宜,不骂人,不害人,尊老爱幼,帮助弱者。大娥说,这几条看上去都很简单,真正要做到的话,就可以说是一个好人了。事实上,大娥在村里已被大家看成是一个有德行的人。村里要是有两口子吵架,男的就会对女的说:“你学学人家大娥,信了教,就不会这么凶了。”村里若是有儿子、媳妇虐待老人,大娥知道后便会上门去进行劝说。当地教徒中流传着一首圣歌,专门是讲孝道的,开头便是“奉劝世人须尽孝,父母大恩实难报”。有一个年轻媳妇过去对自己的婆母很不好,后来在大娥的影响下信了教,认识到这是一种罪过,于是后来便渐渐改变了对老人的态度。
大娥说自打信教以后,心里便觉得特别踏实,活着也有了方向一样。她很喜欢去做礼拜,每次去都穿上自己最好的衣服,并且从来没有缺过一次。看来能有一个场合让大家聚在一起,说说话,唱唱歌,做做祷告,这也是大娥所喜欢的一种活动。
从大娥身上笔者看到,自人民公社取消以后,农民的集体化生活也随之消失了。从过去强制性地聚在一处到一下子各行其是分散开来,这中间有一个很大的习惯上的空白,而人与人之间是需要一种联系和交流的,于是很多农民便在信教的基础上,自发地集体活动起来,这大约也是近年来农村中基督徒空前大增的原因之一吧。
杨根学
在乡下笔者见到的女教徒要远远多于男的,有人曾做过粗略的统计,大约女的占73%,男的占27%。杨根学是笔者见到的男教徒之一。他58岁,曾经做过大队党支书。信教是三年前的事,那时他得了胃癌,求医问药花完了所有的钱,还欠下一屁股的债。杨根学就在肉体和精神上都深感痛苦之时,开始信奉了基督教。
杨根学说本来自己得了癌症以后精神压力很大,成天不能吃也不能睡,活又活不好,死又死不成,等于是在数着时辰过日子。而自从信了教,顿时就像头脑里打开了一扇窗户,忽然对很多事情也想开了,尤其对死也不觉得可怕了。说也奇怪,就在他精神上感到解脱之时,病情好像也减缓一些。从此,杨根学对上帝深信不移,一面吃中草药,一面坚持做祷告,成了一个十分虔诚的基督徒。
杨根学把自己的家办成了一个做礼拜的集合点,前后几个村的教徒都到他这里来集中。他以自己的病情减缓作为见证,逢人便讲神的奇迹,在他的影响下,村子里信教的人开始增多了。
笔者听到村里人说,这个杨根学信了教以后硬是像变了一个人。有一次,杨根学做礼拜时当众忏悔自己原来当大队干部如何多吃多占,如何苛扣救济粮,如何整过人,所以受到了报应。他边讲边痛哭流涕,当时周围的人听得都愣住了。随后,村中盛传杨根学重新做人,同时众人对上帝的感召力皆一齐感到敬畏。
杨根学公开信教以后,乡里的党组织来人找他谈话,说按照规定,党员是信仰共产主义的,如果你信教,就不能再做党员了,你必须在党员和基督徒之间选择一个。于是杨根学便办了退党手续。
说来也有意思,那一年乡里收购公粮遇到了困难,因为政府打白条子,农民都不肯把粮食卖给国家,把乡里的几个领导都急得没有办法,就来请杨根学在基督徒中间发动一下,请他们带头交售公粮。杨根学当时回了他们一句:你们党员也有求教徒的时候啊!不过,后来他还是在做礼拜的时候动员了一下,结果那年乡里交售公粮的指标还是在基督徒的带领下完成的。
杨根学看上去很瘦弱,但是精神状态显得颇好。他说:我也活不了多久了,能做一点好事就尽量去做一点,假如能得到神的眷顾,我就是死,心里也坦然了。
笔者看到,像杨根学这样因病而信教的人在农村中有不少,他们在痛苦、绝望和无助之中选择了上帝,希望得到神的保佑,这些人往往特别虔诚,在信教的过程中他们得到了精神上的安慰,有些人病情有所好转,并将其视为神的奇迹,到处宣讲,于是信教的人便越来越多。
王阿奶
王阿奶是一位有50年教龄的基督徒,她那个村子里的教徒差不多都是受她影响而信教的。
王阿奶讲到自己这几十年当教徒的坎坎坷坷,显得很平静。她说文革中,因信教自己被强制参加过“学习班”,在那里由民兵看管,既无人身自由,又无申辩权利,不但要自己带伙食,而且还要付看管人员的费用,每天要缴一元钱。那时候队里一个工才值二角钱,所以一进“学习班”便会弄得倾家荡产。但就在那种时候,王阿奶仍然偷偷地做祷告,嘴里不能念,就在心中念。她讲谁也挡不住我在心里和主说话,再说想想钉死在十字架上的耶稣,自己在“学习班”受点苦也不算什么,主会看见这一切的。
八十年代以后,王阿奶信教便开始公开化了,她把自己家搞成一个做礼拜的点,周围信教的人都到她这里来。每次她都早早地把凳子准备好,若是有年老有病的教徒走不动,王阿奶就让自己的孩子用自行车把他们推来。
来王阿奶这里做礼拜的以老年妇女为多。
她们轮流唱圣诗和圣歌,有时两三个人一块儿唱,有时大家一齐唱。有的老年信徒据说是从来不在人前开口的,在这里却唱得十分虔诚、认真。
王阿奶是这里教龄最长的人,所以经常是她给大家做见证,她讲得十分投入,有声有色,很有感染力。她奉劝最多的便是一个人要行善,要帮助别人,这样才能做到活着良心平安,死了灵魂上天堂。
笔者感到,在当前“人人都朝钱看”,道德水准极为下降的情况下,像王阿奶这样的基督徒仍默默地坚持着道德,传播着信仰,可以说对社会起到了一种净化的作用。
本文从一位非基督徒的角度,报导接触农村基督徒的感受。作者为国内《服务导报》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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