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方仁念
生活在异国土地上的人,往往特别敏感到自己身上的沉重担子。作为基督徒的我们,多数也难免传染“忧心病”,理论上虽知道耶稣给我们的最大诫命,就是要爱人如己,但各色各样的理由,使我们觉得自己的负担很重,实在没时间去爱别人。爱心这个词,说说是很容易的,然而对于小信的人来说,是一个沉重的十字架,有时甚至你会觉得:它压得你连一步路都迈不出去。因此,我历来认为:那些自愿去非洲、南美洲、中国边区、印度、泰国山区等地的传教士,确实是完全得着了主耶稣真生命的人,然而在这愈来愈现实的社会里,这样的基督徒可能会愈来愈少。
一个神奇的自发团体
因此,几个月前,当我听到“金色冒险号后援会”( Golden Vision,也翻译作“金色展望”)的发起人,宾州York城美以美教会的牧师J.谈到她所发起的这个团体,为关在York城监狱和全国其他监狱中约三百位“金色冒险号”的华人偷渡客们,所作的大量工作时,我简直震住了。几乎难以相信在当前美国一片反移民声的浪潮中,竟有这么多的美国人,以York城为基础,建立了一个全国的网络系统,来为这些最不被人当人看待的偷渡客作后援,与以移民局为代表的美国政府相争。他们不仅已经坚持了两年多,而且队伍愈来愈扩大。
当时通过与发起者谈话和观看录像,我了解到了这个团体所作的大量工作。他们完全是白手起家的一个群众自发组织,由不同政治立场、不同宗教信仰、不同职业的普通百姓组成。1993年秋成立以来,他们为已经抵达美国境内的非法移民能获得正常的政治避难途径,公正判决,尽力争取美国公众的支持。(照该组织的律师认为：“金色冒险号”1993年6月6日已进入美国领海,搁浅在纽约市皇后区海滩，船民们应算抵达美国境内。但日前联邦第三巡回法院判决:必须踩到陆地的人才算入境美国。因此,现在偷渡客的律师们,正为此继续向联邦最高法院上诉。)为此,就有牧师、记者、律师、教师、艺术家、商人等等各色各样身份的人，自动携手联合起来。
关于York监狱内偷渡客的报导,已在地方报纸上发表了有关文章一两百篇。此组织内的通讯由义工编辑、发行,现已流传全国。这组织发起过在纽约的和平游行,在华盛顿对众、参议员的游说,由记者控告移民法庭,因为起先这种法庭进行的听证,既没有记者又没有辩护律师参加,只有移民律师和官方雇佣的翻译参加,利用偷渡客不懂英语,任意不公正地处理案件。(现经该组织的力争,情况已有改变)为了帮助偷渡客能获得正当的法律权益,已有两百多名律师组织起来,接手这些案件,提供义务服务。有的律师原并不熟悉移民法,而是在办案过程中加紧学习。单以其中的一个律师协会(公司)来看,便已经提供了三千多小时的免费服务。随着诉讼的发展,需要大量的翻译,于是有热心的中国同胞,参加做义工,连附近中餐馆能说英语的侍者,也大都踊跃地参加了翻译的行列。同时这组织又发动一批“保护天使”,写信安慰帮助出售监禁者编织的工艺品(百分之八十归还给制作者,百分之二十提供为法律费用)。有的“保护天使”每周末和公休时间,都进监探望他的对象,一旦有人出狱,马上组织人力财力,帮助出狱者安置工作和住所。这团体所完成的神奇性业绩,已由全国性的电视台加以录像报导。
但笔者认为:读者最需要了解的,也许不是他们做过的事,而是在这样一股巨大的自发社会力量的背后,有什么力量在推动着。
一股莫能名状的力量的推动
人承认自己有罪,接受主耶稣作救主就能成为神的子民。但在神的国里是否有“次等”子民与真正子民的区别？爱就是那块试金石。在这块试金石面前能闪发出火花来的,去爱人的才是真的神的子民,“次等”子民就只求神爱他。所以,以常人的心去猜测神所赐予的爱心,结论一定十分谬误。
在了解“金色冒险号后援会”动人事例的过程中,听得有人说:美国人就是好出风头,哪里有出风头的机会哪里就有人蜂拥而上。弦外之音是:这个团体的发起人和她的伙伴,无非想借此机会出出风头,上上电视。若真是如此,那他们就只需要去组织游行、游说等引人注目的社会政治活动,又何必坚持每星期日在监狱对面的广场上,为这些偷渡客祷告、唱诗?这种特殊形式的崇拜,自1993年8月23日开始以来,已进行了一百多周了。不论是冰雪封地、寒风料峭、零下十几度的的清晨,还是烈日当头、挥汗如雨、大地就像烤箱似的黄昏,每周都有一小群人,在被监禁者目力所能及的这块地方,为他们向上帝祈祷,求神启示自己该怎样来帮助他们。参加者用歌声和短讲、互通讯息来鼓励团体的斗志。这里绝没有镁光灯、麦克风,有的只是自然威力与属灵力量的对峙。当笔者探知这个团体就是用这种平常人看来极为可笑的方式,几年如一日地坚持着,我感到这是神亲自发动的一场战斗,只有祂才能有如此神奇的力量。祂要在这块过去以圣经为立法根基的土地上,用祂真正的子民来彰显神的大爱,给这些最没有盼望和福份的偷渡客,以最大的盼望和最厚的福份。于是笔者不能自已、急切地向发起者表示:我想进一步了解这个团体。
她曾被无数个好奇的采访者追问过:“你真的究竟为什么做这些事?”回答是“因为神已经呼召了我们!”当时“金色冒险号”的偷渡客遭逮捕后,被送往美国Louisianna, Mississippi, Virginia, York等地的监狱,其他地方都没有发生什么事。然而York这位年轻的牧师,在读了有关偷渡客的报导后,她一直清楚地感到神在呼召她,要她起来成为这些不幸的人的后援。于是在随后的一次崇拜中,她便运用<出埃及记>的经句,传达了这样的讯息。对团体说来,他们深深感到自己的发起者像一个火团,每一步她都能找到一些合适的人去做些什么,并用她发出的热量去鼓励他们坚持下去;对她自己说来,似乎每一天都是在登攀新的悬崖陡壁,然而总有神在前面引路,虽然面对种种强大的压力,却从不畏惧。每一天她只有向神祈祷乞求,并要求团体所有的基督徒要参加祈祷,(而且他们的祷告总是在户外旷野进行的,不论刮风下雨、暴晒严冻。)
在星期天的短讲中,一些神职人员和普通的基督徒都在新旧约中找到很多讯息,如:“若有外人在你们国中和你们同居,就不可欺负他,和你们同居的外人,你们要看他如本地人一样,并要爱他如己,因为你们在埃及地也作过寄居的,我是耶和华你们的神”(利未记19：34)在<申命记>第十章中耶和华又重申了这命令。在新约中耶稣第一次讲道,便运用了旧约<以赛亚书>中的经节:“主的灵在我的身上,因为他用油膏我,叫我传福音给贫穷的人,差遣我报告被虏的得释放,瞎眼的得看见,叫那被压制的得自由,报告神悦纳人的禧年”(路4:18-19)。这段话中包含了多么丰富的讯息,这些异乡客不仅是被虏、被压制的,他们也是“瞎眼”的、灵里贫穷的。神要他真正的子民以“好撒玛利亚人”的爱心为榜样,拿出信心的行为来,像对待有需要的弟兄来接待帮助这些外来的“小子”,不歧视这些知识水平低下的,以为他们会污秽了这个国家。神还教导他真正的子民,要有耐心,耐心等待他的默示:“我要站在守望所,立在望楼上观看,看耶和华对我说什么话……(哈2:1-3)。为此,团体星期天的崇拜便取名为“守望”,他们为受苦的中国弟兄姊妹们守望着神的默示。这个爱心的团体,也净化了其中的基督徒的灵性世界。一位从巴尔的摩来的商人,他从没有介入过其他社会活动像这次这么深。他说:“我第一次参加这‘守望’活动时,对这活动的宗教气氛感到不舒服,祷告啦、读经啦,我唯恐自己将成为某种宗教狂热的装饰品。如今我却深感到在这平常的每一天的后面,我正经历着一种不能解释清楚的经验。若不是圣灵的带引,有什么力量能使事情像现在这样发展呢?”现在他每天很敬虔地读经、祷告,并经常把自己在圣经中得到的启示,在主日“守望”时与大家交通。
团体内很多知识水平相当高的基督徒,用其专业知识为偷渡客办起诉案件、打官司,写稿宣传,写信游说,为每一次“守望”活动准备讲稿、准备全新的歌词。普通的基督徒也都在其中找到自己的岗位,相互很好地搭配。这些有爱心的基督徒是这个团体的核心。他们的行为进一步又带动了无数人的奉献。若没有圣灵自己的带引,没有神栽下的爱心,在现今这大多数人都只知道为钱、为个人奔忙的社会里,这样的奇事怎么可能发生呢?
一次经历神的爱的探访
正是受了这个团体所表现的神的爱的激励,我们普林斯顿华人教会校区查经班决定去York监狱做一次探访。因为自从听到消息的这一刻起,我们便不断在祷告中纪念他们,在同工会中讨论这事。我们间的距离单程只有三小时车程,美国的弟兄姊妹们是如此的富有爱心,但他们毕竟受语言的限制,也许能传递的福音是有限的。我们跟这些异乡客之间,没有语言的隔阂,完全有可能进监探访,传布福音。问题是我们有没有圣灵的感动,有了感动想不想行动？在这华人个个觉得负担很重的社会里,难免有人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挤上了“车”,何必去管那些想挤上“车”的人的闲事呢?况且,这些人又参与了“蛇头”的违法行为,弄不好还影响“车”上人对华人的印象呢!感谢神,他给了我们统一的认识和一颗颗怜恤的心,不论是大陆来的、台湾来的、新加坡来的弟兄姊妹都纷纷报名,想以这次探访来经历神的爱。
在York城,我们与这团体的一些成员座谈,一起在户外进行“守望”崇拜,并用歌声去鼓励这些富有爱心的异国弟兄姊妹。短讲时听一位弟兄说:“我们已经坚持了两年多了,的确也很疲累。但今后也许不止中国的异乡客需要我们,还有许多其他国家的异乡客也需要,我们得准备也许要继续守望个八年十年。”为了实现当初神赐这块土地给他的子民时立法的基本精神,这个团体前面的路确实是漫长而艰难的,但有神的大爱与他们同在,他们丝毫不惧怕。
进了监狱后,我们先在布置满了偷渡客手编的工艺品的监狱牧师办公室等待。这些用普通的厕所纸和杂志编制的“自由鸟”、鹰及各种造型的小摆设、针线盒等等,叫你实在没法不赞不绝口。它们显示了神用大爱创造的人类的手,实在是最奇妙的,它们能创造神奇的美。然而,在罪的控制下,这一双双手也会去抢劫、绑票、杀人。神是那样的爱世人,他从不忘每一只失散的小羊,于是派遣自己的各种仆人,去传递福音的讯息,带领失散的羊群。
在监狱的会议室里,经我们的邀请,在一百出头被监禁的同胞中,约来了四五十位参加崇拜,他们都是福建年轻纯朴的农民。特别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当我们唱起几首圣诗时,他们居然也能以洪亮的声音应和,跟我们合唱。眼前是一双双饥渴的眼睛,在它们的催逼下,平时在教会里很少开口、更不懂布道的弟兄姊妹,一个个操起南腔北调的普通话,用自己心灵的感受向他们见证神的大爱。我们实在为自己的嘴拙舌笨感到歉疚,便努力用歌声来安慰他们,希望通过圣诗让他们感受到:虽然在狱中,只要能认识神、接受神,就是见着了最大的真理,并有最大的盼望和福份。感谢圣灵的同在,最后呼召时,共有五六位举手,其中有两位新人决志信主,牧师当场为他们按手祷告。
一位默默的耕耘者
这些异乡客之所以懂得唱诗、祷告、崇拜,在监狱中也早已有三十几位决志信主,是因为一开始神奇妙大爱的手,便在这里安插了一位华人传道人,他一直默默地耕耘着。
当第一批偷渡客刚被遣送到York监狱来的时候,他们历经远途航程和酷暑的折腾,多少天没洗澡,身上的臭味叫司机、监狱里的大小狱吏都忍受不了,一个个离他们远远的。跟他们说话,又没一个人听得懂英语。怎么办?监狱里的工作人员便想到神的仆人,于是打电话找当地华人教会的牧师。他立刻来到神给他指定的特殊岗位,充当一百多人的翻译,帮助解决每一个人的大小问题,白天带黑夜地工作了两三天,这才算初步安置了每一位异乡客。以后又继续充当了六星期的翻译,尽心尽意地照顾、安慰每一个人,所以这里的大小狱吏和犯人,没有一个不熟悉他的。
以后他肩头一下就增加了双重负担,不仅要牧养自己的教会,还要牧养这个特殊的教会,而且完全是义务事工。他平均两周进狱一次(师母若有人帮她看顾三个小孩时,也尽力抽空跟他一起探访),主持崇拜,传布福音,使这些可怜的异乡客知道:他们虽被监禁在异国的牢狱里,却照样有神愿作他们的救主。在圣灵和他们的同工下,共有三十多个偷渡客,决志信了主。有的虽是希望信了基督教,能为这个国家接纳,有的也确实明显地感到有新生命在他们里面成长,有人甚至选择自愿被遣送回国的道路,为的是回家乡以后做传福音的工作。而这位传道人关心的还不仅是监狱里的异乡客,他还开车去附近别的监狱做传福音的工作,只要得知哪里关有中国的偷渡客,他的心随着也去了那里。
在神的大爱里,他并不缺乏耕耘的伙伴:不少华裔牧师自愿跑来做传福音的工作,远的甚至路上单程就要开五个小时的车。这一群默默的垦荒者,看重这些最不被人们看重的“小子”们的灵魂,为此不辞辛劳,相互鼓励。当然,每一位去的牧师,都会去找当地的华人教会牧师。他要花时间为他们联络、带路,报告这些异乡客的最新情况,为远道来的弟兄姊妹配搭,就像他默默地帮助我们一样。星期天带领完了自己教会的聚会之后,他的身体即使再疲累,这位对神忠心、有大爱心的仆人看到:神将这群偷渡客带给了他,他就有责任要关怀他们的灵魂得救问题和生活上的具体困难。虽然他并不认为留在美国便是他们最好的出路(除了神,谁也不清楚其未来的前途),他只有将他们的未来交托在神的手中,而在他们逗留在York的每一个时辰,他都要尽心尽意地去牧养爱护他们。
也许可以说,这群饱尝路途艰难和铁窗滋味的“小人物”还是有福的。神为他们安排了异邦的美国弟兄姊妹在狱外为他们奔走、呼吁,唤醒这个国家能以爱心来接纳异乡客;神又为他们安排了中国弟兄姊妹在狱中传福音,让他们有机会接受救主,面临情况时有所装备,在人生需做出重大抉择时,能有神那里来的智慧。主啊,在这些“小子”们身上,人们可以看到你大爱的手笔。让我们歌颂你的大爱,同时也投身到这爱的大纛底下,充当一名小兵。
作者来自上海，现于美国普林斯顿大学中国学社任访问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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