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背景下的价值观
我从小生活在中国北方的一个工业城市。从计划经济时代走来的铁路货场、民兵哨岗和军工厂的家属院里,赫鲁晓夫楼爬满了爬山虎,如同那个时代的剪影。在革命精神与历史唯物主义的背景下,人们崇尚科学,也提倡团结友爱的精神。
从学校“破除迷信”的科普宣传中,我被教导宗教作为对世界现象的非理性经验早已被现代科学淘汰。我甚至一度认为宗教信仰应当且早已消亡于历史长河中。尽管我父亲会去城市郊外个别残存的寺庙烧香,我只将他们视作遗址而已。
但是,科学却难以对终极问题提供满意的答案——为何“我”是我?周围人凭借科学解释意识是人脑对客观事物的主观反映,自我是社会关系的总和。可决定这一点的是基因,还是组成神经元的生物分子?我在初中的图书馆里看了无数生物物理的前沿杂志,却找不到合理的解释。我可以清楚地理解,就算我的经历和社会身份变了,那也依旧是我在控制着这具身体,只是我会有不同的记忆与想法。人们通常说的意识不过是思想而非灵魂。
在我读初中之前,在我找到问题的答案前,我却早已被那“团结友爱”的集体抛弃……
一切皆是虚空
小学三年级时,我成为班里被欺凌的对象,虽然有我不擅社交的因素,但也不是没有家里没及时给老师送礼的原因。那时,我被全班同学围殴,老师却让我给他们道歉。紧接着,我母亲在我外公去世后去上海工作,父亲也因为工作抽不开身根本见不到面。我的生活环境接近于留守儿童,我几乎是和隔代的长辈相依为命。
也许世界本就如此,建立在唯物主义之上的世界,无法推导出人们彼此友爱的逻辑。科学通常将人的意识活动描述为大脑神经元的信号,而那些让人通过争夺和博弈来使基因延续生物本能的,却是达尔文所述的进化论的伟大证明。而心灵、道德、爱组成人主观体验中正面意义的一系列元素,也被解构为神经系统根据进化而对事物做出的反应。
现代物理学的熵增假设更是告诉人们宇宙会在百万亿年后归于一片永恒的虚无,在这样的结局面前,团结友爱也不过是为了眼前利益而彼此攻伐和杀戮,如《传道书》中所言,一切都是虚空罢了。
只是团结友爱的对立面——为了利益争夺和逼迫却反而符合人在物竞天择中进化出的本能。而人们似乎也真的那样照做,再用团结友爱的词藻来掩饰自己。
世上无义人
我读的初中采用军事化的管理模式,校训定为:“不苛求人人成才,但必须个个成人。”我以为这样的初中和那如革命时代般热火朝天的校园生活象征着公义,可人们却仍受逼迫。
那时,有同学在体育课上心脏病突发去世,校方却只叫我们三缄其口。在集体利益面前,个体生命又算什么呢?这热火朝天的集体主义真的能算公义吗?上初二时,学校为升学率考虑进行改制,把我和我的大多数朋友永远分在两个军事化管理的校区里,无法再见面。
母亲打算带我去上海读书,我的状态也因为失去朋友和来自学校的压力每况愈下。老师说,自从我知道要去上海之后就不好好学习了。可是,在我人生最需要友爱的阶段所失去的一切却根本没人在乎,个体的喜怒哀乐在集体发展的宏大叙事面前何其苍白。
那时,母亲告诉我,上海和这里相比就是乌托邦,老师和学生像朋友一样相处,彼此关心与理解。好像那成了我唯一的指望。可事实还是如圣经上记载的一样,在地上无法找到一个一生行善、从未犯罪的义人。(参《传道书》7:20)
在上海的学校,我被分进了所谓的地区班,其实就是实验班的垫脚石,我们大多数人注定了不能上高中,被迫成为社会发展的炮灰。这是时代的悲剧,也可能是这个社会里任何人都逃不出的诅咒,我却未能意识到——自身难保的我还试图帮助他人,却只能收获更多的非议与偏见。我想把更科学的教育方式带进学校改变环境,让老师真正用心关怀学生。可班主任老师说我被家里溺爱,同学觉得我成了老师的奸细,我似乎明明在做正确的事,却被所有人敌视。我就像圣经里那个盖房子的人,徒劳地把地基打进松软的沙滩里,再眼睁睁看着房子在风雨中变成断壁残垣。(参《路加福音》6:48-49)
到头来,我所做的一切其实只成就了我一个人。因为我的主张,我家里得以开阔眼界,知道了国际学校不仅仅是尖子生才可以去的象牙塔,于是他们送我去了国际学校。可是其他人却在青春年华正当时,无声地成为了历史的尘埃。
种下芥菜种
就在我学业未卜,游离于社会边缘,甚至感觉离被整个社会遗忘不远时,我那时的另一半——一位基督徒如同带着使命一般,在最不可能的时候出现在我的生活中。我知道一个处于退学混社会,也没多少个人形象还没什么钱的人,在这世上根本不配得这样的照看,可她一心一意对我好,我几乎没有从外界感受到过这种善意。
事实上,如果没有她,可能我就在高中开学之际退学了。在我一开始不适应崩溃,甚至过去的种种感受一并喷涌而出的时候,她却好像受到什么指引,在我最需要的时刻打来电话。接电话的那一瞬间,我也好像受到了某种感召,就镇定下来。那是我没体会过的感觉,不过我没想那么多,只觉得是因为爱情。但是,世间真的有那么巧的事情吗?
高中时,再遇校园欺凌。一个团伙欺负一个女生。尽管没发生在我身上,但我明白,如果我不去帮她,有一天同样的事情会发生在我身上,也不会有人帮我,而我本就经历过这一切,更不可能坐视不管。我那时的女朋友告诉我,无论什么时候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也许在这背后,她也会默默为我祷告吧……
那时我还没有意识到,她的祷告真的应验了。
当这个团伙欺凌到一个患有中度抑郁症的女孩子,逼得她接近自杀的时候,因为我再次干预,他们也盯上了我。此时,我的几乎所有朋友,都反对我帮她。
作为一个从小到大一直受校园欺凌甚至没有过什么正常的同学关系的人,面对强敌时本应该是毫无胜算的,更何况我身边的人都不觉得我站在对的一边。可最后我却得胜了,结局与圣经中的恩典莫名地契合——我与那伙人最后并没有成为仇敌,却在学校发布了针对校园欺凌的专项整治行动后,彼此成为了朋友……
曾经的欺凌者当着年级中无数同学的面忏悔,也理解与接受其他人的仇恨;而我却在高三的时候,不知不觉地放下过去,帮其中的几人补地理课,直到我们走向各自的未来。
种子发芽之时
高中毕业后,我和那时的女朋友早就分手很久。过去的一切尘归尘土归土。大学正逢新冠疫情,前两年我都在国内度过,又休学耽误了一年。曾经在我身上发生的一切——欺凌、互助、忏悔、谅解,就好像是幻觉一样,在人们都在为未来忙碌的今天变成了缺乏实感的剪影,也并未带给我什么实质上的好处。
我试着在大学拉起抱团取暖的互助组,可身边同学的社交却建立在功利之上,在意的只是对方有没有社交价值。甚至连学校都要一点点削减我选择的专业,只因为它不赚钱。我曾经所做的一切,就像个同情心泛滥的傻子闹的笑话。难道在这个越发看重利益的时代,我的人生就要像许多人口中劝说的一样,只剩下那仓促毕业后几十年如一日的辛苦工作,以及那一眼可以望到头的柴米油盐与繁衍后代的家庭责任了吗?
毕竟这些,才是大部分人眼中一个中国人的人间正道。
那我的过去又究竟是什么——是本应被发展政策牺牲的我找到了新的可能性?还是我家长好心花了钱让不懂事的我不至于被那么早淘汰?社会一直试图让我相信后面的叙事,我却不知为何始终想要坚持前面的。但如今,几乎没人相信世界会错,更没人相信物质利益会错。
在苦苦坚持中,我隐约意识到,在我的过去,那从一开始困扰我的哲学疑虑,到我前任女友持之以恒的信仰,以及那信仰在我之后的生活中潜移默化所造成的影响……难道它们就错了吗?他们不仅没错,而且一切似乎已经串联成了崭新的故事,昭然若揭——我曾经得以在高中延续学业真的只是因为爱情的力量吗,还是圣灵早已在我心中撒下那芥菜种了呢?
如今,撒下的种子,也终于要发芽了……
迎向光明的未来
我就像那个把钱花光的小儿子,费尽周折寻找着回家的路,而这时,这“家”的轮廓已经出现在地平线上——我沿着学校里的种种线索,找了几栋楼才找到学校团契的所在。
欣慰的是这个集体前所未有的友爱。但我也知道,大多数人看到这一幕一定会在心里嘀咕一句——虚伪。再在心里暗暗发誓说,这样的人永远也不会和我成为朋友。毕竟,被主流社会推崇的唯物主义和进化论恐怕不足以使人们如此友爱——而这世界,乃至人的意志想必本就不仅仅是物质信号的传递与交换。
高三时,我曾如同按照指引般选择了原谅欺凌者。那时的我并不理解为何会如此,而如今我慢慢理解了——我们每个人又何尝不是有这样或那样的不足——恶念、仇恨、短视。从很久以前,我尚未认识他的时候,在一次次艰难困苦之中就有力量带领我避开会让我倒下的阻碍,翻越死荫幽谷,将我带到他的所在。
而在团契中,弟兄姐妹终于可以团结友爱,大家因圣子耶稣的赎罪祭与复活得以有充分的理由选择相爱。如同圣经上所言,曾经的石心被除去了,而肉心却可以在柔软中彰显神的能力。(参《以西结书》36:26)在团契里,面对身边人遇到同样的苦难时,我们也有机会肩并肩,以爱之名帮助需要帮助的人。在同学面对过大的课业压力与暗淡未来,甚至要选择自我了断时,我们可以轮流去从爱出发,通过祷告或是陪伴,将她从深渊中拉出来,重新找到希望与生的意义。
我亦不用再介意因行主之道,而遭遇世界的冷漠与不屑。我们因为爱,可以被他的力量引领,走向一个更光明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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