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声中的故事

我不信你们的教,可你们的歌却让我觉得心里头舒服。

 

 

文/运生

 

 

凡是有基督徒的地方,就会有歌声。那歌是唱给神,也是唱给基督徒自己的。基督徒欢喜快乐的时候,要唱;痛苦忧伤的时候,要唱;聚会的时候,要唱;孤单的时候,也要唱。

基督徒的歌声有着一种神秘的力量,能超越音乐,超越人心。在这些歌声里,发生过多少动人心弦的故事,有多少个饥渴的灵魂循着这歌声,找到了永恒的平安!

我今天就要给大家讲一个歌声里的故事。

 

《耶稣爱你》

 

在接送孩子上学的路上,我认识了一位老人。他从中国到加拿大探亲,来到了我们多伦多市。我们几次攀谈之后,我真诚地邀请老人来参加我们的团契。

他第一次来团契的那天,我们正好唱《耶稣爱你》:

 

这世界有个千年不变道理,那就是耶稣爱你,

在世上没有任何的逼迫患难,能使我们与神的爱隔绝。

你是否愿意同为神的儿女,一生让耶稣爱你?

在世上没有任何的困苦愁烦,能使我们与神的爱隔绝。

 

老人听了,不解地说:“‘耶稣爱你’,我第一次听见这话。我不认识他,他不认识我,他为什么爱我?

“耶稣,对我来说,就是书里的人、墙上的画。他怎么会爱我?我知道你们要说耶稣是神,是主。可这主啊、神啊的,是要拜的,要烧香、磕头,要跪拜,还得五体投地。神是高高在上的,他怎么会走下来爱我呢?

“不过,不管怎么说,有人爱总是件好事。过去,我得尽心尽力爱别人,大的是国,是党,小的是父母、爱人、孩子。我从没想到过要人来爱我。真的有神爱我?”

一切就从歌开始了。老人的身影一次次地出现在我们的团契。他总是坐在角落,从不作声,静静地听。每逢我问他有什么感觉,他总说挺好、挺好。直到有一天,一个意外的事情,使得耶稣,这个老人心里的书中人、墙上画,走进了他的生活。

 

 

《野地的花》

 

事情是这样的:那天,老人突然说,他要提前回国了。因为他的儿子丢了工作,他不愿意呆在这里成为儿女的负担。于是,我们小组的弟兄姐妹一同查考了一段圣经,一起为老人一家祷告。我们还特意为老人唱了一首《野地的花》:

 

野地的花,穿着美丽的衣裳,

天空的鸟儿,从来不为生活忙。

慈爱的天父,天天都看顾,

他更爱世上人,为他们预备永生的路。

一切需要,天父已经都知道,

若心中烦恼,让他为你除掉。

慈爱的天父,天天都看顾,

他是全能的主,信靠他的人真是有福

 

团契活动结束后,老人对我说:“说来也怪啊,我起初来团契,就是为了解解闷,聊聊天,没想过求什么、拜什么。咱过去不都唱过吗,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虽然现在不是那个革命理想高于天的时代,但总得有个基本逻辑吧?

“可今天,看着大家为我祷告,为我唱歌,我不觉着奇怪,不觉着荒谬,反而觉着踏实、可信。

“我不信你们的教,可你们的歌却让我觉得心里头舒服。这事看起来不合理,但合情。难道真有这不合理却合情的事吗?这歌里到底有些什么呢?

“野地的花,穿着美丽的衣裳,天空的鸟儿,从来不为生活忙……说得还真有道理啊!难道大活人,竟还不如那野地的花、天空的鸟吗?”

老人没有回国,他继续出现在我们的团契。不久,他告诉大家,他的儿子找到新的工作了。

从此,我们的团契,老人是不请自到了。他还不时向我问问这,问问那。直到有一天,一段经文,触动了老人内心的深处,让他道出了心中封存已久的往事。

 

 

《爱,我愿意》

 

我记得那天,我们查考的经文内容是“宽恕”,我们唱的歌是《爱,我愿意》:

 

十字架上的光芒,温柔又慈祥,带着主爱的力量,向着我照亮。

我的心不再隐藏,完全地摆上,愿主爱来浇灌我,在爱中得自由释放。

我愿意降服,我愿意降服,在你爱的怀抱中,我愿意降服。

你是我的主,你是我的主,永远在你怀抱中,你是我,你是我的主。

 

老人说:“今天,你们讲了一晚上的宽恕,激起了我埋在心里多年的话。我已经有多少年没再和人提起这件事了!

“那已经是50年前的事了。那年我才大学二年级,学校开展运动,‘大鸣大放,向党交心’。我们班上有个同学和我是同乡,一起到北京上大学。我把心里话,该说的,不该说的,全和他说了。随后呢,班上的政治辅导员知道了,系党总支知道了,学校党委知道了。材料一级一级往上整。最后我就成了右派。

“右派,对有些人来讲,是个历史名词。可对我来说,却是压了我半辈子的两个字。我当了22年的右派。这22年的日子,真是不堪回首啊。

“大学一毕业,我就下放到山西北部一个山沟里的学校当老师。那地方属于黄土高原,整个县都没有一条象样的路,别说是汽车,连马车都没有,出门得靠驴车。没有电,到了晚上,才知道什么叫黑;没有水,要到几里地以外去挑水,一盆水从早用到晚。

“学校里所有的课,我都教过;门窗,我修理过;桌椅,我修理过;连茅房,我都掏过。

“饿,我挨过;冻,我受过。

“受过多少苦,挨过多少斗,我记不清了。只记得一句话:‘你是右派!’

“22年的岁月,就这样,全都在黄土高原上度过了。

“直到22年以后,有领导来对我说:‘改正了,平反了。’他当着我的面,把我的右派材料烧了──就像一股烟似的,一转眼,就没了。可往事,怎么可能真的如烟?

“我可以不埋怨谁,可是,你叫我宽恕,我做不到。我回来以后,再也不想见那位同学的面了。同学聚会,他去了,我就不去。我去了,他就不去。不然,见了面,能说什么呢?要他问候我‘这几年还好吗”,他说不出口;要我问候他“这几年还好吗”,我心里不平衡……

“不平衡,放在心里,就是块病。是块病,就不愿意提。可不提,不代表不存在呀。

“还是你们的歌唱得好呀,‘在爱中得自由释放’,释放了别人,也释放了自己。“这让我好想见到那位同学,跟他说:‘老兄呀,50年过去了,算了吧。’

“算了吧,多简单的一句话!我这个政治老师,在讲台上讲了这么多年的唯物论、辩证法、理想、道德、情操、信念,过去怎么就说不出口呢?”

老人的故事让我沉默了许久。我的阅历,使我不可能完全理解老人那段痛苦沧桑的经历。我更无法理解“宽恕”这两个字在他心中的分量。但是,我确信,那夜,主就在我们当中。因为,除了主,没有人能做这样的善工,没有人能打开老人关闭多年的心门,没有人能让老人心中那良善和仁爱的种子发芽。

 

 

《最知心的朋友》

 

秋去冬来,转眼老人的签证到期,要回国了。临行前,他又来到我们的团契。老人对我们说:“我知道你们都是好人。你们信的,我也不反对。可是说一千,道一万,我总是个中国人吧?我的祖国,虽然脏、乱,不那么好,虽然伤了我的心,可毕竟是我的根呀。我这把老骨头,得埋在那里。让我信这洋教,我心里接受不了呀。”

我没有过多反驳老人的话,只是心中想起了早年赴华的西方传教士,他们的家在哪?他们的骨头埋在哪?没有人知道,只知道他们死在了中国。连他们的心,都还在中国!

我想到了马理逊,想到了戴德生,想到了那个生在中国,长在中国,连名字都改成中国名字的美国传教士,他为中国创办了大学,培养了人才。为了中国,他坐过日本人的监狱。可最后离开中国的时候,被称为帝国主义的走狗。只因为他的名字出现在《毛选》中的一篇战斗檄文里。临死的时候,他都希望骨灰能埋回中国去。他的名字叫司徒雷登。

我们为老人祷告、送行,真得像送别家中的亲人一样。那晚,我们让老人点一首他最喜欢的歌曲。老人居然点了一首《最知心的朋友》:

 

主你是我最知心的朋友,主你是我最知心的伴侣。

我的心在静静渴想着你,渴望见到你的面。

在我人生的每一个台阶,在我人生的每一个小站,

你的手在轻轻搀拉着我,把我带在你身边。

告诉我当走的路,没有滑向死亡线。

你爱何等的长阔深高,我心发出惊叹。

有了主还要什么?我心与主紧相连。

我已起誓要跟随主,永不改变!

 

老人说:“难得呀,在离家这么远的地方,还能有你们这么一群知心的朋友。你们常说‘交托’,交给谁?托给谁呢?我就把我儿子、儿媳妇、孙子这一家,交托给你们了。我儿子能有你们这么一群知心的朋友,福气呀。愿你们所有人家,都平平安安,团团圆圆的!”

那晚,我们一遍又一遍地为老人唱这首歌。

 

 

《这里有神的同在》

 

老人走了以后,我一直挂念着他。终于,我拨通了老人在北京的电话。老人和我讲了许多的话,我听着,听着,已是热泪盈睫。

老人说:“真难得你还能记住我这个老头子,谢谢啦。自打从多伦多回来,我总觉着把什么落在多伦多啦。挨着个的把包翻了一个遍,什么也没有。人老了,胡涂了。直到那天,我又听了你给我的CD,里面唱《另一个天地》,我才明白是把心落在那了。

“总想起和你们在一起的日子,想起你们唱的那些歌。没人的时候,我一个人在屋里走过来、走过去,这几十年的事,在我眼前像电影一样这么晃。

“前几年,老伴先一步走了。孩子们呀,一转眼都奔了加拿大。加拿大冷呀,也不知道孩子们下了班,能不能整上口热饭?也不知道我那小孙子,还会不会说中国话啦?想他们呀。我这一辈子,年轻的时候,辛辛苦苦拉扯他们,到老了,千里万里的,还要惦记着他们呀!

“你们常讲平安,想想我这一辈子,心里就没平安过几天。年轻的时候赶上运动,今天你批我,明天我斗你;今天是红的,明天就是黑的;今天是香的,明天就是臭的;今天是鲜花,明天就是毒草;今天你把我批倒、批臭,明天我能把你打翻在地,‘再踏上一万只脚’……

“也不知从哪儿整出那么些个仇啊、恨啊。想想,不该呀。这七斗八斗的,人的心,争凉了,斗远了。

“后来吧,改革了,开放了。人人都找地方挣钱去了。满世界的人不和人斗了,可都和钱较劲。为了这两钱儿,什么都想干,什么都敢干。这人从里到外,哪个部分都能拿出来卖,也不管是良心还是尊严。

“周围的这些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忙呀,奔呀,也不知道都忙出个什么、奔出个什么了?都活得不像个人样了!

“直到我去了加拿大,见到你们,才知道原来还有你们这样的人,原来人还可以这样的活着。你们的歌里唱‘另一个天地’,好啊!我真是挺羡慕你们这些人,有这么‘另一个天地’。要是我也能有这么一个天地,安安静静地待两天,知足呀。”

老人轻轻哼起了这首《这里有神的同在》:

 

这里有神的同在,这里有神的言语,

这里有圣灵的恩膏,这里是另一个天地。

看哪弟兄和睦同居,何等的善、何等的美,

如同那黑门的甘露,降在锡安山地。

爱在这里,和平在这里,

光明在这里,生命在这里。

耶和华所命定的福,都在这里,

你若想要得到他,在耶稣基督里。

 

挂上老人的电话,我已经是泪流满面。我的泪,是感恩的泪,因为老人从我们身上,看到一片新的希望;我的泪,也是愧疚的泪,因为老人至今依旧忧虑,依旧苦苦追寻。

这故事到此就结束了,并没有一个完美的结局──其实它远没有结束,它每天都发生在你、我、他的中间。老人的身影我们太熟悉了,在小学校门前,接送孩子的人群中,你见过他;在北京使馆门口,长长的等候签证的队伍中,你见过他;在多伦多、纽约、伦敦机场,挥泪告别的人群中,你见过他。

老人的话,让我想起了春节晚会上的歌《常回家看看》 。带上笑容,带上祝愿,带上爱人,带上孩子,常回家看看。老人一辈子不容易,就奔个平平安安。弟兄姐妹们,扪心自问,我们有这个能力给老人这份平安吗?常回国、回家看看吧,带上那白白得来的福音。我们这些蒙了恩的人,别忘了我们的祖国、我们的父母,别忘了把这恩,把这福,把这爱,把这“另一个天地”传回去。

 

 

作者来自北京,工程师,现居加拿大多伦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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