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范姜群健
在62期《海外校园》刊载的〈爱因斯坦的宗教观〉一文中,我检讨批判了爱因斯坦、史宾诺沙和笛卡儿,对上帝与宇宙的看法。
我认为一个基督徒对人对事批评之余,应该将其值得尊敬之处,也表扬出来,尤其他们早已不在人世,无法自我辩解。所以我在该文前半段,以同理心,尽我所知地阐释他们思想中深刻可取、令人激赏的地方。
现在我亦想补充说明他们人格方面的表现,特别是史宾诺沙。
史宾诺沙认为,靠着理性超脱偏执的热情和冲动,胜过妄念伪见。顺天知命,是道德生活的终极目的,也就是对上帝的”理性之爱”。像尼采哲学中的理想,”凡是必然的,都无伤于我。爱命运是我本性中的精髓。”
史宾诺沙短短的一生,几乎就是这种精神的写照。他以不卑不亢的态度面对人生的坎坷,坦然接纳早逝的英年。他的哲学思想虽然不合基督教的神学,他的人生却不乏基督教的精神。
罗素在《西方哲学史》一书中说史宾诺沙是西方哲学家中,最令人敬爱的,他的高风亮节,其它哲学家都比不上。
史宾诺沙的伦理学里,充满了上帝的观念,以至于天主教诗人Novalis说,他是”陶醉于神”的人。他的思想与为人影响深远,直至哥德、莱布尼兹与爱因斯坦。
爱因斯坦的遭遇,就比史宾诺沙幸运许多。他生前死后一直是人们心目中的科学偶像。像许多名人一样,他的性格的复杂处,掩藏在浪漫化的公众面貌之下。
但无论如何,爱因斯坦的作品和言论,呈现一个相当一贯的科学思想和人生观,并且对他而言,科学与人生是分不开的。
有一个故事足于说明,他的宇宙观,如何同时贯穿他的科学和人生:在他晚年的时候,他一生的挚友Michele Beso,早他几个月离世。他写了一封令人动容的信,安慰死者的妹妹和儿子。信里说:
“Michele已经早我一步离开这个奇幻陌生的世界,其实这并不重要。对于抱着与我一样信念的物理学家来说,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区分,只是永远挥之不去的幻象。”
爱因斯坦的信念可追溯至史宾诺沙,而后者又深受布鲁诺(Giordano Bruno, 1548 – 1600)的影响。布鲁诺原是天主教道明会的修士,发扬哥白尼的学说,主张一个无限大而自有永有的宇宙观,把大自然与上帝等同起来。在这种一元泛神论中,上帝与人的主体性和自由并没有地位。
布鲁诺的思想,并不符合当时科学的思潮。于是他的一元论,渐渐被宇宙是自动机器的观念所取代,形成心灵物质二元对立论。在笛卡儿的哲学里,变成主宰西方思潮的基本结构。笛卡儿因此被称为西方现代哲学之父。
据说笛卡儿是虔诚的天主教徒,但他的哲学系统,却是基于所谓的”笛卡儿式的怀疑”方法,而非对上帝的信念。其理由是恶魔会骗人,叫人堕入轻信的陷阱,所以要从人自明的认识心出发,推出自己,然后上帝,再而世界的存在。这样子,笛卡儿的哲学便和他的人生信念次序颠倒,互不调和。
史宾诺沙的哲学,则是要克服笛卡儿哲学里呈现的心物二元论,以振兴布鲁诺所发起的一元泛神论。
有些人可能会问,为什么我们要浪费时间探讨古人的思想?其实了解史宾诺沙的人格和思想,有现今时代的意义。
当今流行的所谓”新纪元”(New Age)运动,也以一元泛神论为基本信念,讲究全体与自体的合一,是非善恶的超越。不同的是史宾诺沙重视理性思维,概念分析。新纪元的思维却满足于暧昧不明的玄思。
在史宾诺沙的宇宙观中,宇宙整体,包括其可理解与不可理解的层面,合起来才是上帝,人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小部份,因此人应该过一个克己节欲,顺天知命的生活。
然而”新纪元”的信念,却要人无限膨涨,宣称”我(们)就是上帝”,无视人性的黑暗面,轻言善恶的超越。于是人世的罪恶与不公,只好用轮回与业障来解释。这是一种更坏的泛神论。
综上所述,我要重申我在62期文章里的观点,即:基督教的信仰,对人与世界、对理性与奥秘,有整全的看法,不需要走到一元泛神论的极端里。并且,正视人性善恶两面的事实,相信上帝的救恩足以胜过罪恶黑暗,叫我们的信仰踏实而非自我欺骗!
作者为美国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数学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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