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别的手

 

再后来,就收到了那封夹着她相片的信。失魂落魄的日子临到我了,泪水和酒搀在一起喝下。

 

 

 

文/雨行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的某个秋季,中国西部古城的火车站,西行的列车缓缓启动。汽笛声,哨子声,吆喝声,告别声此起彼伏。我将上身探出窗口,用力挥动着双手:“再见了,英子!多保重,我很快就会回来。打电话,写信……等我……”

列车在黄昏里加速了,模糊的视线里,隐约看得到一双挥别的女孩子的手。

一年后,中欧B国一栋旧式楼房的顶楼隔间里,我躺在地板上,身旁散落着几张信纸,还有一张新娘子的相片……

异国的淘金梦,本来就不如想像中顺利和容易。每天要面对的是:警察,地痞,语言不通,欺诈,鄙视,忧虑。现在又多了一种,就是“悲痛”。

我出生在一个没有爱的年代中,可能是当时大家都把爱转移到“伟大领袖”身上去了。在家里除了“相敬如冰”,就是“胆战心惊”。环境里对爱的严格控制程度,就像春节里凭票供应的肥猪肉(当时只有过春节,每家才能按人头分配到几斤猪肉票)。

记得初中三年级时,班长对班里某位女生多讲了几句话,多看了几眼,就被学校点名批评,在全校大会上作检查。似乎男女之间有一点交往,就得与羞耻、不正当画上了等号。

后来经济上改革开放了,再后来情感方面的事,好像也可以开放一些了。那时,我已是个二十几岁的无为青年。就乘着改革的东风,开始追寻那份向往已久,但又似懂非懂的浪漫爱情。好在闲时也看过几本古今中外的爱情名著,就照着上面的情节,设想将要遭遇到的故事。

可是现实和梦想之间的距离是如此遥远。轰轰烈烈的大事件没有发生,也永远不会发生。可我还是怀着一颗坚韧不拔的心“屡败屡战”。

直到有一天到某办事处,遇见了在那里工作的英子。平淡无奇的情节,朴素真诚的女子。办完公事,我随口谈起了私事:天气,专业,文学,爱好,生日。话题由浅入深,临走还意犹未尽,就互留了电话。

当时我正在办理出国的手续,是到东欧A国作为期一年的学习、考察。其实是为了寻找新的发展机会。就在这空闲时间里,又和英子约会了几次,还参观了一场内容丰富的菊花展。那些形态各异的花朵,似乎预示着生活的多姿多彩。但分别的日子也近了,我忙着补充各式材料,体检,换外汇,添置衣物及日常用品。

临行前夜,约了英子出来。望着她忍含着泪珠的眼,心里也在犹豫不决,到底是走还是留?可还是对她说:“英子,我只是走一小段时间。一是能打个事业基础,让你妈也容易同意咱们的事,再就是短暂的分别,对我们的爱情也是个考验。你看那些世界名著里的男女主角之间,哪个不是分别个好几年?”(自己又开始往故事情节上套了。)

“可是……好吧,既然你这么坚决,我也没法拦阻你。只希望你注意身体,凡事小心,我等你回来。”

我十一月底到达A国,发现当地治安混乱,物资贫乏,对华人又极端歧视。好不容易捱了三个月,才得朋友指点,协同两个伙伴,乘火车换大巴,翻山越岭,绕海关,走捷径,穿行三个国家,总算平安进入了B国。还没有喘口气,就得开始“为明天忧虑”:住处,身份,律师费,货款等等。

每天的日子都是担惊受怕、疲劳不堪地度过。但一想起那双在黄昏里向我挥别的手,心里又有了希望和动力。可意料不到的情况出现了,从前在A国的一个室友回到古城,在相识的人之间散布了许多对我不利的消息,很快传到英子那里,也传到我父母那里(这都是后来才知道的)。

又过了半年,寄了十几封信,可就是盼不到英子的回信。经常半夜二三点爬起来(因时差),顶着寒风,踏着厚厚的积雪,到街边的电话亭往英子工作的办事处打电话。有时好不容易通了,又因那边嘈杂的环境,说得不清,听得也不明。投币式电话吃起钱来,比赌场的老虎机还狠。一切的努力,都阻拦不了事情的恶化。

再后来,就收到了那封夹着她相片的信。失魂落魄的日子临到我了,泪水和酒搀在一起喝下。约好不改变的事,就变了。积极奋斗要改变自身条件的我,却什么也没能改变。

曾经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公园,长街,花展,临别的夜晚……

清菊香满眼,近秋月愈圆,天涯归梦断,残酒伴独眠。

爱就这样挥挥手走了,可心中的痛,怎么挥手它都不去。常以浪漫主义者自居,自傲的我,终于尝到了一颗苦涩的果子,那苦味存留了很久,很久……

几年后,一个两千年前在加利利海边所发出的亲切声音,才将我从忧伤、苦毒、怨恨的梦境中唤醒。“凡劳苦担重担的人,可以到我这里来,我就使你们得安息。”(《马太福音》11:28)

我在一个偶然的机会接触到基督教,就被它博大精深的内容,真挚感人的爱所吸引。“我留下平安给你们,我将我的平安赐给你们。我所赐的,不像世人所赐的,你们心里不要忧愁,也不要胆怯。”(《约翰福音》14:27)

随着进一步的认识,我就更喜爱,更投入了。同时也看清楚自己从前那种浪漫主义思想的狭隘和偏激。

耶稣用他宽广、深厚、舍己的爱,将我心里的创伤轻轻地抚平,并带我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境界。“如经上所记:神为爱他的人所预备的是眼睛未曾看见,耳朵未曾听见,人心也未曾想到的。”(《哥林多前书》2:9)

我不得不惊叹神恩典的浩大,作为的奇妙。爱在我身上日日增长。

终于,可以向过去那份久久不能释怀的情感和生命中的老我,洒脱地举起“挥别的手”。

 

 

作者现在美国北加州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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