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恨他，但又不敢离开他，因为我还要依赖他。我心里很痛苦，心中充满怨恨，夜半无人时，暗暗流泪。
文／陈梅绢
低能与白痴
我出生于六十年代的香港，一个贫困的家庭中。爸爸是裁缝师，整天在家里工作；妈妈也身兼两职，整天也见不到她一面；而哥姊从小辍学，出外工作；只有我，幸运地得以读到中学。
由于爸爸在家里工作，对我管束很严，稍有不如意之事，甚至从学校回家迟了一两分钟，他便破口漫骂，用棍棒打。所以我自小便想离开这个家。
因为怕同学知道自己的家庭环境，放学时又要赶着回家，所以我一个朋友也没有。且我是家中唯一不事生产者，所以家里无论大小事情，我都无缘参与决定，更不用提出建议了。就是这样，慢慢地培养了一份孤僻内向，不善交际，依赖和不动脑筋的性格。
好不容易中学毕业了，怀着战兢的心情去找工作，也暗自庆幸可脱离父亲的囚笼。但是我从一个单纯的世界（只有学校和家庭），进入一个变化万千的世界，实在无所适从，招架不来。同事们所讲的事和物，对我而言都很新鲜，我便问他们这是什么，那是什么，但他们竟私下取笑我白痴、低能、幼稚。
我很伤心，强烈的自卑感笼罩着我。自此，我便不再问任何东西，不跟他们交谈，只是默默地工作。对任何事都不敢提意见，怕被同事讥笑，人云亦云，大多数人的意见就是我的意见，完全没有自我。
当然，这种行为表现，无论我如何卖力工作，也讨不到上司的欢心，工作也不顺意。
不知怎的，有一两个特别的同事，竟然主动跟我交谈，成为了我的朋友。他们带我去团契、教会。我说他们很特别，是因为他们很有吸引力，人缘好，办事有能力，很受上司器重。啊！我是多么希望能和他们一样。
我跟他们做朋友，是想找寻他们的能力源头。我跟他们去教会、团契，以至后来受浸，都是基于一颗私心，就是拥有他们所拥有的能力。我不想被人小看，我想被人爱戴、尊重。
人们只赞赏那些有能力、有智慧、有聪明的人，而我呢，不懂思考、唯唯喏喏，最适宜被扔在一旁，任人耻笑。可是我向神求聪明，聪明未曾到我身旁；我向神求智慧，智慧未曾望我一眼。我心里感到绝望，我仍是活在自卑感之下。
夫家倍受欺
其后，我结婚了。我以为转一下环境，就可以改变一切。其实不然。夫家的环境也不太好。叔伯姑姐们都是从小出外工作，练得眉精眼企、话头醒尾。我这个外姓人，在他们的眼中是一只“白鸽”——白痴兼愚蠢。
他们恣无忌惮地在我面前嘲笑我，戏弄我。丈夫初时也帮我一把，但我实在太窝囊，凡事都依赖他，自己拿不定主意。渐渐地，他也开始埋怨我，责备我，更甚的，跟他的兄姊一起取笑我。
我恨他，但又不敢离开他，因为我还要依赖他。我心里很痛苦，心中充满怨恨，夜半无人时，暗暗流泪。我质问神：为什么要造我出来？什么“天生我材必有用”，全是骗人的！我有什么用呢？我是否是为被人践踏，垫高他人而造的呢？是否是为突出他人的聪明而造的呢？既然在夫家，无论怎样讨好他们，也讨不到他们的尊重。我只想要一点点自尊，他们也不给我。于是我一腔怨气，不知发泄到哪里，只找那年幼无知的孩子们发泄。动不动就打骂，像爸爸对我一样。这便铸成大错了。
后来，举家移民欧洲。我想，这是一个大好机会，离开他们到一个陌生环境，从头再来。但是我又错了。人的性格不会因环境而改变的。在这个举目无亲的环境里，人又到中年，头脑早已生锈，没有技能，没有学历，英语又不灵光，这样更加依赖丈夫。自己不敢单独出外，凡事都要他陪伴在侧。
可是，有一天，丈夫对我说，他要回香港了，留下我在这里照顾孩子们读书。这简直是晴天霹雳。从那天起，我每晚不能入睡，就是睡了，也发恶梦而惊醒。
蠢人的权利
就在这绝望无助之下，我记起那离弃多年的神。我发出绝望呼求，求他帮助我。祈祷完，心里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平安，安然入睡了。
次日，邻舍的老公公居然跟我说：“你不用害怕，有什么需要帮忙，可以跟我说。”这给我一颗定心丸，一支兴奋剂。我第一次感到神的实在（我后来知道那老公公原来是基督徒）。
我重返教会听道，闲来也读经祈祷。虽然我没有改变，仍然是胆小怕事，不善交际的人；但我内心变了，我开始学习顺服神，一切由他掌管，我相信他必保守我每一步。
我也尽力改善家庭状况。儿女们自小耳濡目染，又因我无理打骂，他们不尊重我，甚至出言侮辱我。以往我很忿怒，回嘴漫骂他们，出手打他们。现在，我祈祷神叫我不乱发脾气，容忍他们，也求神改变他们的心。这是我自结的苦果，不能怪责他们，我也求神宽恕他们。
自丈夫回港后；无论大小事情，我都打电话给他，询问他的意见，惟是最终决定是我。有时决定错了，损失了金钱。以往，他会很忿怒。现在，他居然会安慰我，支援我。我第一次感到被人关心，被人尊重，也觉得丈夫可爱起来了。
所以当我读了《海外校园》第47期上，郑女士〈哪里是我的伊甸园〉的文章，第一个我同情的，不是郑女士，乃是他的丈夫——一个长期被他所爱的人歧视的人。他心中的痛苦，一定是非笔墨所能形容的。我恍惚看见一个小男人，辛勤地工作，只是想挣回小小的尊严，小小的面子而已！我们这些愚蠢人，也是人嘛！为什么不把我们当人看待呢！
我很幸运，神不撇弃我这只迷羊，他引我返回他的羊圈，使我心得安居之所。以往，我依赖人，讨好人，却得不到尊重。现在我依赖神。我得到了平安喜乐。
作者来自香港，现住欧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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