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手

 

 

 

 

文／小　灶

 

 

 

因为爱着你的爱，因为梦着你的梦，

所以悲伤着你的悲伤，幸福着你的幸福。

因为路过你的路，因为苦过你的苦，

所以快乐着你的快乐，追逐着你的追逐。

……

所以安心地牵你的手，不去想该不该回头。

 

 

 一

 

已经记不得是什么时候第一次听见这首歌。但是可以肯定的是，第一次听就被吸引住了。

当时的感觉，应该用“温馨”这两个字来描述，或许可以再加上“浪漫”。两个两情相悦的恋人，手牵着手一起走人生的路，这画面即使放到现在，一样也能迷死一堆少男少女吧。

我和妻的结识就很浪漫。

我们是在网上认识的。那时我从大陆来到北美，她则在台湾。虽然我在教会里有意无意地琢磨过从台湾来的姊妹几次（到了这个年龄，老爸老妈不催，团契里的叔叔阿姨也着急啊），但并没有发现真正让我动心的，感觉不对。

而她在认识我之前，更是从没打算过要来美国，所以现在一遇到英文不济的时候，就把我恨得牙痒痒的。

我们如何相知、相恋、再成婚的故事，就略去五百字吧。就讲一个小插曲，因为与牵手有关。记得妻后来对我说，一直到下飞机见到我以前，她心里其实都很忐忑。看到我的玫瑰花后虽然好了一点，但仍然还是很紧张，直到她的手和我相触的那一刻。她后来说，“我的手一被你握住，就在心里对自己说，这只手我喜欢。心情立刻就放松了。”

所以我们牵手就成了习惯，以至于在教会里介绍她时，因为要转身面向大家，结果手都拧着了，却还是牵着。直看得那些叔叔阿姨们瞪大了眼睛，说，看不出来这小灶平时不声不响，居然还这么浪漫。后来迎面和一位弟兄说话，想起她站在后面而手没有牵，就下意识地伸到后面去，抓上一只手就牵着，结果竟然牵错了，笑翻了一大片人。

总之，从“浪漫”的角度来说，我们觉得自己真正体验到了浪漫。我们并为此感谢神。妻曾充满感恩地对我说，她在看了那么多失败的现代婚姻以后，险些就对爱情失去信心。只是因为她是基督徒，所以在实在找不到理由再相信爱情的时候，就想，我们所信的上帝是全能的（他甚至能让死人复活嘛），总还会有一点希望吧。现在遇到了我，才真知道我们的神是信实的。我拉着她的手，一面微笑深情地看着她，一面阿们。

所以以后我们走到哪里都是牵着手。

 

 

二

 

当时我们教会有一种“婚前辅导”班，由专职的教牧人员，给予将要结婚的男女一些辅导和帮助，一方面是传达圣经关于婚姻的教导（据说与世俗的观念不太一样）；另一方面则为结婚以后可能会发生的问题打预防针。

我们那时候觉得我们的感情是那么好，而且都深信，我们的婚姻是神配合的，所以不可能有什么问题。况且，在感情那么好的时候，谈感情出问题的解决办法，岂不好像在蛋糕上放盐，煞风景透顶？

于是我们一致决定不去这种辅导班。直到结婚前一天，一位从洛杉矶专程赶来的牧师一定要给我们辅导，我们才勉强接受了一个小时的“强化辅导”。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

一帮从网上结识的弟兄姊妹，从四面八方赶了过来参加我们的婚礼。我们一方面为了答谢，另一方面也趁此聚一聚，晚上就到餐馆去开了一桌。本来有人提议讲讲大家的浪漫史，结果不知怎么一来，变成了吐苦水。大家一个接一个地讲起来了婚姻中的问题，以及如何靠神走过来。

我们这才发现，表面上恩恩爱爱的一对对，背后原来还有那么复杂的故事。虽然有点吃惊，但四目相对，就又安心而甜蜜地微笑了。

可惜这样的美妙情形并不长久。很快我们就体会到“婚姻是爱情的坟墓”这句话的残酷性了。而且并不是因为油盐酱醋问题，我们早就知道婚姻要涉及日常生活层面，于是早做过打算。我们认为，靠神，这些问题都好解决。但是问题就在这“靠神”上，我们都对神太“热心”了。

记得有人讲过宗教改革时期，路德宗和改革宗最终不能走到一起的原因。据说在两派的一次会议中，双方拟订的告白文件，一共十五条，

双方同意了其中的十四条。而在最后一条中，一共有六点，双方同意了其中的五点。然而这最后的一点分歧，让两派最终没能走到一起，徒增了被攻击的口实。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又最自然不过。因为他们都是诚实效忠神和神的话，就是圣经。两方的理解不同，但两方都不是最终的裁决者，所以他们只能按各人的信心守着。

同样，也有人说，基督徒夫妻发生争执时，也会出现类似的情形。吵起架来，往往比非基督徒更惨烈。因为非基督徒并不常有终极性的“绝对原则”，实在吵不过的时候，或早或迟总有一方要放弃。而基督徒不同，总觉得神在自己这一边，所以到后来谁都不低头，好像不仅是为自己，更是为了神。

于是，小事情的冲突，很快就可以上升到原则、信仰层面上。（其实俺们大陆过来的都知道啦，无限上纲上线啦。说穿了还是罪人自义的罪性流露而已）。我们有一段时间就是这样。

 

 

三

 

我们觉得我们的婚姻，不，确切地说，我们的感情走到了尽头。我曾很深地伤害她说：“我们在一起不再是因为相爱，而是因为要履行在神面前的诺言。”而这可以立时让她抓狂，哭得昏天黑地。为了最后的一线希望，我们决定去找给我们做婚前辅导的牧师。

我们吐了各自的苦水。她认为我对她已没有感情了。我也认为没有。我甚至把上面那句话也告诉了牧师。我并不是想再一次伤害她，只是要告诉牧师我真实的感受。我心里其实想的是，牧师最好可以给我们什么理由，让我们可以分手而不算违背神的约。没想到牧师却对我说：

“小灶，你知道吗？你讲的这句话并不全错。只是恐怕你自己都不知道你讲的是什么。”

她立刻又哭起来了。我也大惑不解。

沉吟了半晌，牧师接着说：

“你们也许对爱有很浪漫的看法。但是我告诉你们，爱首先是一个意志的行动。

“爱里面当然有感觉，但是在感觉以前的，是意志，是决定。爱是意志的行为，因为爱始于给与。而这是属于意志的。是一种宣告，是非如此不可的！

“浪漫这个词，本意并没有爱的意思在里面，只是一种对感性、感觉和情绪化的强调。浪漫被用在描述爱情上，正是要表达在恋爱中的、那样一种特别的情绪和感觉。而这显然是因为已经有了爱所致。因此，那种浪漫的感觉不是爱情的发动者，而是爱情的跟从者。

“你仔细想想，即使不从圣经上来看，在世俗的爱情故事中，哪一个打动你的爱情故事，不是因为故事中的恋人有坚强意志－－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情况如何变化，他就是要爱她－－而打动你的呢？”

“这也就是‘约’的精义了：守诺、信实、真诚、永不改变。

“更何况这约是在永生神面前立的，他岂不会因你的守约而大大地赐福你，更加赐给你真正浪漫的感觉吗？

“毕竟，爱是个奥秘。唯有那真爱的源头才能赐予、发动。当我们以为爱已经不在了，或许却只是被他藏在很深的一个角落里，等到有一天好发芽、长大。”

 

 

四

 

我做了一个梦。

我和她又吵架了。她又在弄那架破钢琴。她明明在乱弹，却又不听我的纠正。而且她还越发故意地气我。我若有十颗原子弹都引爆了。

“我和你没有什么好讲的了。”我转身而去。我再也不要见到她了。

从此没有什么可以再把我带回她身边的，我发誓。

“嗨！你好！”迎面过来一个人，朝我不怀好意地笑。

蓦地一转身，那人不见了！我突然头皮一阵发麻。有鬼！

我的芸儿一个人在钢琴那里！

我疯了一样地扑回去：“芸儿！”

“怎么啦？”妻推推我，“做恶梦了？”我无言地看着躺在我臂弯里的她，忍不住紧紧抱了一抱。“没什么。睡吧。”我温柔地笑了笑。我突然觉得从来没有这么甜蜜过。

早上起来以后，许久没有再听的这首苏芮的《牵手》，就一直在我脑子里转。回味起昨夜的梦，我决定写下这篇文字。

听妻说，在闽南语中，妻子也叫做“牵手”。

 

 

作者来自中国，曾在加州大学获得物理博士，现在费城西敏斯特神学院进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