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的价值

 

整个生命在瞬间、瞬间、瞬间、瞬间……里刻下了走向目的地的轨迹。

 
 
 
文/刘同苏
 
 
 
窗外是一排高大的树木,如同一面绿色的高墙。一棵大树却恰在窗下腰折,仿佛是风和虫的锯斧在那绿色屏障上开出的一个窗口。丘陵在远远的地方交错起伏,一条高速公路隐藏在高高低低的楼群里。只是因为有一段高架桥在楼群的豁口划过,才将这条隐秘公路的行踪暴露出来。
楼群的豁口在勉力维持着狭小的生存空间。高速公路上的汽车只能在这条窄缝里做一或两秒钟的亮相。距离在视觉里创造或再造形像。隔着大半个凹地,以每小时六十英里在高速公路上行驶的汽车在视网膜上变幻成草丛岩堆里忙碌着的甲虫。那些甲虫不知在潮湿阴暗的石头底下忙些什么,偶然在石与石的缝隙露面,似乎是为着光亮而略一迟疑,便又慌忙钻入另一岩石的下面。
一个飘雪的冬夜,夜已深至极点,所有的声响都被夜的黑沉所压抑,灯光和星光也被雪的寒冷冻结。窗前的读书人一阵寂寞,因为路上的车河竟然也要断流。这条本应繁忙的高速公路上,三五分钟才有一粒车的水滴流过。有时,不免有等待的焦急,以为那豁口里的空白已经意味着公路的死亡。然而,公路的生命远比想像的要顽强;至多五分钟,公路的脉搏总会随着车的血液流淌而跳动。由于雪的阻碍,汽车行驶缓慢。雪的反射使路灯发出奇异光亮。当汽车缓缓驶过高架桥头尾的两大团光亮,甚至在凹地这一端的窗内都能够辨出车的形状。也许是因为车的清晰影像拉近了窗内人与汽车的心理距离,也许是大雪引起了对行路人的关切,也许是车与车之间太长的间隔创造了某种间离效果而为人提供了遐想的机会,窗内人不由要想像那些驾车人为什么要在这雪夜中奔波。
这豁口里的瞬间本身并没有什么意义。一辆过桥的汽车就是辆过桥的汽车。这一辆和那一辆并没有什么不同。行驶的瞬间必须和比自身更大的时间相联才会产生所谓的意义。桥上的这几十米一定是过去的几英里或几百英里的结果,同时又是未来几英里或几百英里的开始。这几英里或几百英里就是由一个又一个这样的瞬间组成,而这几英里或几百英里的瞬间系列指向一个目标。这目标规定了所有瞬间的意义。
这些汽车到底要驶向哪里?哪里是这长途跋涉的归宿?是朋友的客厅,还是妈妈的厨房?是幼子的寝室,还是妻子的产床?行程的终点赋予行程以意义。由于跋涉的目的,在桥上貌似一样的钢铁机器便有了生命。他们将自己过去的故事经由这个瞬间而推向未来的前程。整个生命在瞬间、瞬间、瞬间、瞬间……里刻下了走向目的地的轨迹。为什么要有这过隙的瞬间?因为它是走向目的地的一步。
在数量上,一个瞬间就是一个瞬间。瞬间和瞬间的不同在于质量。如果一个瞬间包含着一天的目标,它便具有一天的质量。若是它把永恒作为描绘自己生命轨迹的目标,它就具有了永恒的质量。我们在这世间存留的长短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存留所指向的目的地。若从数量上看,谁不都是那几十年的活头?是目的地将人生与人生区别开来。如果以有限的自我作为目的,自我尽头的死亡就成为人生的目的而统辖着整个人生,人生价值的最终兑现就只能是死亡和虚无。
永生并不仅仅作为数量上的终点而给予我们未来的保证,更重要的是作为人生的目的而赋予现今以永恒的意义和质量。耶稣并不是在复活的那一刻才把永恒的生命显现出来,他三十三年的生命因为以复活后的天国为目的而无时不闪烁着永生的光辉。在质量的意义上,永恒无需等待。永恒就在现在吧。
 
作者来自北京,现住美国康州,在纽约市牧养教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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