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小莹
叶子不再绿了,路旁并排的林木,远山重叠的树丛,都换了颜色。好像路过的天使洒下一把色粉,和着小阳春的雨水,染得远山近树红黄参差。随着秋风,树叶在阳光下层层翻卷,也翻起我在美第一个秋天的记忆。
那一年才忙过期中考,校园已悄悄地换了容貌。青翠不在,醉红满目,令人惊叹又伤感。惊叹的是景色艳丽如画,伤感的是独在异乡为异客,缺少同赏的情趣。此时家乡的阳光已不再炙热,例行的假日多在此季,正是我们全家郊游和赏月的好日子。然而这一年,我脱了队……望着南飞的燕子掠过绛红的树梢,我闭上眼,想再梦一次那熟悉的芦苇、牵牛花藤。全都不见了。一股乡愁自心底浮起,伴着秋风的余韵,回响在脑海,久久不散。我好像走进一幅凄凉的图画,分不出是世界变了,还是视觉混乱了。
家乡此时,紫色的牵牛藤该爬满院墙了吧?有些或许已冒出墙头,向远处一片临水的芦苇传送秋意。院里也有说不完的忙碌热闹:每个早晨,慈母的身影穿梭在厨房,每个晚上,父亲检查门户、催孩子们早睡;姊弟们的争吵和和好从来划不出界线;弟弟跌断了门牙,人人都抢着上药,连带训导几句;姊姊得奖,弟妹们都有功劳;家里若丢了什么用品,总是公认它自己长脚跑了;若要增添什么,意见都自各角落冒了出来;冰箱随时有我喜欢吃的食物,院里的果实随便摘取……我们好像生来就有居留权、发言权、管理权,活得神气极了。可不是,连小狗都知道巴结每个小主人呢!
旅美后也曾回家。当年的小主人都已加添一份客人的身份。家规没有改变,只是我多了一份爱人的体验。我自己的小家在异乡生根几十年,我最爱听丈夫用钥匙开门的声音,爱听我进家时楼上传来的孩子呼唤“爸”、“妈”的声音,因为临入家门的一刻,最能表达真诚的寻求和回应,也常提醒我起初的情爱和儿时的记忆。
记得小时候,每逢外婆生日,母亲预备了蛋糕,要我们和她一起遥祝纪念在海那一边的外婆。虽是喜庆的日子,她的眼神、表情却令我不解。隔了几十年,我终于体会出,那是一种一想到心头就热的感觉,是种说不清、还不完的爱。当自己做了母亲,曾和孩子们在秋天采了枫叶,夹在书本里。事隔几年,他们找出薄薄的干叶,竟滔滔地诉说起那一段往日的趣事。好几个小时,全家都浸在欢乐里。爱,竟能使一片落叶无价。
不知道最初的家是怎么开始的。据说,许久以前,造物主取了第一位男人的肋骨,为他造一位女人,只因他独居不好。多么美的构想和创造,先有骨中的骨,后有肉中的肉,分不出谁给谁,算不清谁先信任谁。
只是人生聚散无常,失去的岁月不再,再亲的人终要老,再美的家也要散。但万物滋长,美在过程;家的宝贵,在于以生命浇灌,互相接纳。异乡,其实是故乡的开始。
记得造物主曾应许,有一乐园为我们预备。当那天上的家来到人间时,各方的异乡人都聚在一城,但没有乡愁。亲友聚在一堂,不再有疼痛死亡。爱,不再只关在家门里、藏在心里。爱要像弥漫的空气,随着人的气息,施受自如。悲愤虚假,永远不能在这国度里生存,因它们都在爱中消灭了。我向往,也盼望这一个家的来临,那儿有我身体和灵魂的床铺,也是人间永恒的驿站。
作者来自台湾,现在美国新泽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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