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杰茜碧
母亲的眼泪
我母亲是个刚强的人。七岁丧母，后母苦待没娘的五个幼童。母亲是老二，下面是五岁、三岁、半岁的弟妹。母亲和长她一岁的姐姐负责照看六个月大的妹妹，每天把妹妹背在背上，摊鸡蛋饼给她吃。不多久，因料理不当，妹妹浑身长毒疮，眼看养不活了，就白白地送给了一对没有孩子的老夫妇。我母亲和姐姐常步行几十里路去县城里偷偷望一望妹妹。因为怕妹妹的养父母不高兴，她们只是偷偷看，不敢相认。见不到时，不敢声张打听。见到了，也不敢说：“妹妹，姐姐想你！”只是两人在回程上会欣慰，“那是咱妹妹！”
在穷苦的东北农村，母亲倔强地活着。长大后考取公费进城读书。因成绩优异，毕业后留校任教。此后与先期留校任教的父亲相识相恋并结婚。母亲三十岁的时候已经做了三个孩子的妈妈。
父母双亲都是严以律己、宽以待人的典范。孝顺上辈，护佑弟妹，对我们三兄妹疼爱有加。把父母亲放到哪里，都是大好人，可是他俩之间却总有过结，常常争吵。
有一次，母亲生病卧床不起，父亲很焦急，杀了家里唯一的一只母鸡，炖了鸡汤，端到母亲床前。母亲当时就痛斥父亲不会过日子。“这只鸡是要留着下蛋的，哪个要你杀了吃肉呢？”当时她非常生气，坚决不喝一口汤。在七十年代初期，连鸡蛋也是很金贵的。过年时，全家人也未必舍得吃一只鸡。骂完了父亲，母亲开始痛哭，诉说自己从小没娘命苦，跟了丈夫还是苦。我们三兄妹看到病中的母亲这样难过，围坐在母亲床边，陪着流泪。当时我不满五岁，母亲的痛苦深深地印在我心里。小小女孩的心是如何的无奈而凄恻！
我的眼泪
长大以后，我非但对婚姻恐惧，连恋爱也不敢轻易涉足。父母亲都是好人，为什么却饱受不幸婚姻的折磨呢？我找不到答案，深怕蹈他们的覆辙，故而对婚姻避而远之。
大学毕业后，很多人热心为我介绍朋友，我却像旁观者一样漠然。当我的同学都做了妈妈了，我还在一个人徘徊游荡。我不在乎对方钱财、地位、相貌、出身，我要一个不吵架的、幸福的婚姻。先生当时是大学的穷学生，交往了三年，才慎重地把自己的心交出去。
婚后随夫来美，先生一人支撑家庭，学业压力也很大，做实验很拚命。平时早出晚归，回到家早已精疲力尽，连吃饭的力气都不足。我在家里做主妇，整天关在房里，晚上眼巴巴地盼着他能早点回来。寂寞、无聊使我心情沮丧，面对奔波劳碌了一天的先生，满肚子的委屈说不出口。我还能抱怨他什么呢？他肩负家庭的重担，若不拚命干，我们怎么能落下脚呢？
终于盼到周末了，先生居然穿上球衣要去跟别人打球。我多想他能坐下来陪陪我，跟我聊聊天，一起做做家务，或者出去散散步；再不然，一边喝茶，一边和我一起守一个日落的黄昏也好。我太孤寂了，根本没有什么机会开口讲话。他敷衍了我一下：“你在家看电视吧！”就像出笼的鸟一样欢快地飞走了。我心想，你平日工作、学习，没时间理我，我也不说什么。现在轮到休闲时间了，你还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我好像是在服刑的犯人，关监狱一样。越想越生气。等他兴高采烈地踏进家门，我就拉个大长脸给他看。
先生平日熬得很苦，学业、经济多重压力，压得他透不过气来。打球是他唯一解放自己的时候，既锻炼了身体，又能纾解过重的压力，何罪之有？他想：我每天这样没日没夜地熬，还不是为了养你、养家，你才可以每天舒舒服服地留在家里，想睡多久就睡多久，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我周末难得这么开心一刻，看你那张脸！
我正觉得委屈，等他上来哄我，他却觉得娶这样的老婆真冤枉。都自以为自己是上好的珍珠，遇上了不识货的买主，明珠投暗啦！争吵随之而来。
“你太不体谅我了，一个人去打球就是错！”
“早知道这样，就不让你来美国陪读了！”
爱之切，伤之深，我多日来郁积在心灵的苦楚全涌上来，放声痛哭。朦胧泪眼中我看到自己：一个被疾病和精神双重折磨的中年妇人，一个小小的守在母亲床边发誓将来绝不重蹈覆辙的女孩。我居然一步步地走到母亲的地步了。我当初小心谨慎，千思万想才选中的人，还是这样！我俩都是好人，和当年的父母一样，为什么幸福总离我那么远呢？错在哪里了呢？母亲搭进几乎一生的幸福，却输得糊涂。不知问题的根源在哪里？我渴望活个明白。
再次飞溅的泪
从父母争执不下几十年来看，我知道争吵不能解决矛盾。于是转向忍耐。他再发脾气，等我还嘴时，我一言不发，他渐渐有了感悟，也不好意思轻易动气了。即使小有矛盾，讲个笑话也就过去了。彼此开始有水乳交融的体会和感受。明白婚姻中要改变的是自己，而不是对方（后来才知道，这也是符合圣经原则的）。
有一次参加教会的“建立你的婚姻”讲座，当主讲人问到夫妻间为什么会有不和时，我联想到父母和我两代人都曾为情所苦，认为“个性不和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会场上还有其他人认为，“双方父母”、“孩子”等等，都是影向夫妻关系的原因。最后，主讲人说，让我们来看圣经《以赛亚书》53章第6节：“我们都如羊走迷，各人偏行己路……”
哦，原来这才是根源，原来我、先生、父亲、母亲都是迷路的羊啊！
我的眼泪再一次飞溅了出来，神啊，我怎么才认识你啊？我们两代人经历了多少痛苦才悟出的一点点道理，你早在一千多年前就写在这里啦。造表的，难道不会修表吗？造我们的你，还不知道我们的弱点在哪里吗？神啊，我要永远跟从你了！
作者来自北京，现在美国加州圣地亚哥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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