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彦
无神论和有神论,那一个更能使人的尊严和价值全面实现呢?
自从直觉到冥冥之中有神的存在,直到最近确信神、敬拜神,常常受到无神论的困扰。这对于一个少年时代起便受到无神论思想灌输的人来说也很正常。
对我来说,要驱赶无神论思想的阴影,必须翻越人和神的关系这座思维的大山。因为我自信是一个人文主义者,最看重人的价值和尊严,最不堪忍受的是不把人当人待。让一个全知全能的、自有永有的宇宙万物的创造者、主宰者进入我的宇宙观、人生观,那么人的位置在哪里?难道还要再忍受一次人的失落,吞下一颗轻信的苦果吗?
其实,如果尊重自己几十年的人生体验,这个问题是不难解答的。它早已超出了哲学思辨的范畴而走进了人类二十世纪的历史。无以数计善良的中国人为此而付出了他们宝贵的生命。现在当我自信可以在哲学家、神学家们的书斋之外解开这个思想的难题时,心情无比沉重。
人文主义是人类好几个世纪以来关于人的一种理想。每当我想及这个美妙的境界,就觉得像是悬挂在天边的彩虹,转瞬即逝,遥遥无期。读了畅销书《认识神》的作者、温哥华维真学院史学和系统神学教授巴刻博士的《认识人》(蓝慈理译,橄榄出版社),很高兴他也是这样理解人文主义的。他把人文主义理解为一种追求,追求人性中各种创造性潜能的发挥和人性的完美、人的价值的全面实现等。那么,一个不可回避的问题是:无神论和有神论,究竟哪一个更接近这个理想呢?
无神论
一种蔑视神和抬高人的思想,为什么可以如此嚣张?为什么一些被所谓唯物的无神的意识形态统治的国家,无例外地走上了个人崇拜、个人独裁的路?一方面标榜“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一方面却使所有的人把一个人当做“大救星”、“红太阳”来拜,当做独一无二的神来敬。这是人类思想史上最浅薄最野蛮也最虚伪的无神论。
或许,无神论的初衷是要提高人的地位,把人从神的束缚中解放出来。然而,它的实践却无可挽回地走向了它的反面,在人的世界里造出了凌驾于人之上、用强权和谎言支撑起来的偶像,至少在中国大陆这半个世纪的实践是这样。人不是被提高了而是被贬低了。人沦为草芥、沦为工具螺丝钉、沦为不准思想和说话的奴隶,和少数人权力祭坛上的牺牲品。现在,人身上又多了一条物质主义实用主义的枷锁,经受着极权主义和金钱至上主义的双重奴役。人性中的各种潜能和人性的完美不是“全面实现”而是被全面地压抑和扭曲。连“说真话“这个很低的要求也可怜巴巴地难以实现。
无神论不承认人的有限性,把人看做是不受限制的、无所不能的。“人是世界上第一可宝贵的。只要有了人,什么人间奇迹都可以创造出来。”听起来多像是一首人的赞美诗,人便在这样的赞美中飘飘然了。事实上人是有限的,包括所有的人。鼓吹人的无限性和无所不能,结果是极少数人的权力无限膨胀,是绝大多数人匍匐在他们脚下拱手交出自己的尊严。人的无限性落实为权力的无限性;对人的崇拜变成了权力崇拜;“有了人就有了一切”变成“有了权就有了一切”;“什么奇迹都可以创造出来”变成了“只要有了权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做得出来”。其原因就在于登上了权力巅峰的人也是有限的人而不是无限的神。他也是肉胎凡身,有与生俱来的弱点和罪性,还有权力带给他的绝对腐蚀。然而他却被尊为神,结果是以假冒的神的名义随心所欲地剥夺人、役使人、践踏人,使人不成其为人。这是已经发生和正在发生的历史事实。几代人的青春和幸福便在这个无情的逻辑中被葬送了。
有神论
有神论认为人是神创造的。相对于神来说,所有的人都是被造的、有限的,谁也不能时时处处英明伟大,句句话都是真理,一句顶万句。由此引出了上帝面前人人平等和天赋人权的观念,引出了在一些国家和地区行之有效的三权分立的民主制度,以避免个人决策的失误导致千百万生灵涂炭。
巴刻教授把人的有限性理解为人一生下来就处在各种关系的制约之中。这些关系我理解首先就是神和人的关系,还有人和人的关系、人和自然的关系、人和物的关系等。认识神便要以认识人的有限性为前提,诚实地承认人有所不知有所不能,承认自己常常不能救自己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
在五十年代以来的历次政治运动、尤其是“文革”中,有多少人引颈待擒、手捧“红宝书”被“打翻在地再踏上一万只脚”。说你是右派你就是右派,说你是牛鬼蛇神你就是牛鬼蛇神,叫你低头你就得低头,让你跪下你不能站着,你有口不能言有理不能讲。在战争强权、天灾人祸、生老病死面前,人是脆弱的、无力的。有人说:人在孤独无助、受苦受难时是有神论者,“苍天有眼”、“上帝保佑”便是无师自通的有神论。人的有限性注定了对神秘的命运的恐惧和心灵的饥渴,注定了人永远在寻求平安寻求庇护拯救。于是他自然而然地把目光投向冥冥之中的神,向彼岸世界祈求此岸的救赎和灵魂永久的归宿。
林语堂说:人文主义者“在宇宙和人类生命中,都为上帝留有余地。一个完全无神的人文主义者是很少见的”(《信仰之旅》)。巴刻在《认识人》中开宗明义指出:“唯有一个彻底的基督徒才配称为人文主义者”、“福音的荣耀有一部份也在于它是这世界所曾见过的唯一真正的人文主义者”。这话虽然说得有些绝对,可我要坦白地承认,这正是我翻开他这本书时最想看到的一句话。或许在内心深处我早就希望是这样。
我知道内心里有一块最柔弱、最圣洁、守护得最严密的空缺是留给神的。向神顶礼膜拜、低下自己作为人的高傲的头,不是贬低人,也无损于人的尊严,而是救赎人、提升人,使人的价值在神的爱护、眷顾中得以实现。
有神还是无神?这基本上不是一个理性思维和科学实证的问题,而是芸芸众生对于和自己的命运相关的宇宙奥秘的生动感知。这是“一种用个人的全意识直觉地了解的天赋才能;一种由道德的天性对宇宙所作的全身反应”。“宗教不能屈膝乞求科学的临床证据,它应有更多的自尊心。科学的武器是显微镜,宗教知识的武器,是人心低沉轻柔的声音及热情,是一种用直觉的能力来猜测真理的微妙感觉。”(《信仰之旅》)不过,一些科学家、医学家们用许多有说服力的材料说明神的存在和生命的奥秘,这当然也很好。
自然神论与多神论
自然神论承认有神,但是认为神创造了宇宙万物之后就抽身而去,神在人的世界中是“缺席”的。这是把神架空了并与人相隔离的有神论,神存不存在与人无关了。
多神崇拜见庙就进就拜,虽然这可能是由无神论到有神论之间所难免的一步。中国人大多是多神崇拜,这和中国文化的世俗性、实用性有关。神降格为急功近利、各司其职的天上的官员,如佛陀、观世音菩萨、弥勒佛、送子娘娘、龙王、财神爷、灶王爷等。神的确是世人的保护神,愿意降福给普天下的人,但是神和人的关系决不只是“应”和“求”的关系。
我的选择
神爱人并对人寄予殷切的期待。我要选择一个临在于人世与人息息相关和无比亲切的神。我永不再向任何一个和我一样的肉身俗胎奉献我虔诚的信仰和热情。我也拒绝那些逃避现实、否定人生只有一次,用苦行僧行为换取来世幸福的宗教。强调善行用“好人好事”讨神喜悦的宗教我也不要,因为这很容易流于自夸自欺和虚伪,看起来像是和神达成的一项交易。这是以人之心来揣度神博大深邃的胸怀。善行是信心和爱心自然而然的表现。在“肉成道身”与“道成肉身”之间,我选择后者。“肉成道身”者还是人,虽然是人之中可尊敬的圣者智者。“道成肉身”则是神关怀人、拯救人类的一项大计划大工程,是上帝对人之大爱的具体的集中的表现。
耶稣基督的降世和十字架,启示了神的爱,也启示了人胜过苦难和罪性捆绑是可能的。耶稣三十三年的人生历程,多像是人世苦难的缩影;而耶稣的十字架和复活,便是上帝赐予人的得救的力量。这力量便是爱:神和人的爱以及人和人的爱。耶稣对人的爱是具体可感的,他对人是完全个别的爱,不因已经有了九十九只羊而抛弃一只迷途的羔羊。耶稣用爱这一人性中最基本最纯洁的感情力量把人和神联结起来了。耶稣的诫命可以归结为两个字:信和爱。这是人类生存发展最朴素的真理,人人都可以做到,人人都可以由此而和神建立亲密的关系,仰望神并与神同行。
“耶稣的世界是阳光之下的世界。”(林语堂)我愿走进这个世界,沐浴上帝慈爱威严的大光,驱赶我命运中的魔鬼和心灵中的蒙昧,再造一个智慧和丰盛的生命。
作者曾来美探亲,现居中国大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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