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同苏
几个月以前,有两位艺术家邀请我去他们家作客。在他们家,我遇到了另一位年轻的艺术家。这位年轻的艺术家从事的是过程雕塑,也就是用时间造型而不是用空间造型。在席间,他以幻灯片的形式向我们展示了他的几个作品。其中之一深深地打动了我。
创作这个作品的灵感来自他在医院从事的义务工作。那时,他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上学。课余,去附近一家医院义务看护身患癌症的病人。那些濒临死亡的病人的处境使他有很多感触。他看到了很多忍受疾病的痛苦,很多面对死亡的恐惧,很多走到生命尽头的绝望。那些为死亡之黑暗笼罩的恐惧,那种在生命尽头前的绝望,那股面对虚无的无奈,引起了他对生与死的思考,激发了他创作这个作品的欲望。
这个作品可以叫作“生命的历程”或者“与百合花共渡百天”。就是在一百天内,艺术家本人不分画夜地携带着一株百合花,伴随百合花走过它生命的全部历程。这位艺术家与这株百合花共同渡过了百合花生命中的每一秒钟。百合花入土,发芽,拔茎,长叶,开花。但是到了第七十一天,百合花枯萎,死去了。其后的二十九天,艺术家仍然携带着枯萎的百合花。
这个作品显示了百合花的生命过程,但更重要的是激发了对生命价值的思考。生命的价值到底是什么呢?尽管有芽的柔嫩,茎的挺拔,叶的苍翠,花的妩媚,但在生命的尽头,它终究不过是一段枯枝,它最后仍不免归入虚无。这个作品表现的不仅是生的欢欣,也是死的悲哀;不仅是从生走向死的过程,也是从死亡回顾生命的反思:如果生命的尽头只是死亡,只是虚无,如果生命仅仅是死亡的准备,生命到底有什么价值呢?
生命的尽头真的只有死亡与虚无吗?另一个生命在其尽头给予了不同的答案。在一千九百六十几年前,耶稣基督骑驴进入了耶路撒冷。那一天,耶路撒冷人山人海,因为全以色列的犹太人都赶来过逾越节。人们涌到耶路撒冷城门处,用自己的衣服和棕榈叶铺路,高唱“和撒那”,来迎接这位以色列的君王。在万人簇拥,棕榈铺路,赞美声高唱的情景中,耶稣真像一位凯旋的君王。
然而,耶稣自己知道,此来不是为承受尘世的荣耀,而是在走向此世的尽头,在走向他的十字架。果然,五天之后,人们又来到了耶路撒冷的城门。但这一次,他们不是来迎接以色列的君王,而是为他竖起了一个十字架。在这个十字架上,人们看到了什么?依然是死亡,是死亡的黑暗,是死亡的恐惧,是死亡的悲哀,是死亡的虚无。
如果尘世的宣判就是最终的宣判,如果历史就停止在殉难日那一天,那么,人的生命就将永远地停留在死亡的黑暗,死亡的恐惧,死亡的悲哀,死亡的虚无之中。然而,尘世的宣判并非是最终的宣判,历史也未停止在殉难日那一天。三天后,父神的宣判来了,耶稣复活了。上帝的宣判意味着什么呢?上帝的宣判实际上是对死亡判处了死刑。这意味着生命的尽头不再是死亡。
复活不仅仅是活,而是复活。“复”字是我们所不能省略的。复活意味着永生 永恒的生命,但复活的生命并不简简单单就是永恒的生命。它是从死亡中走出来的永生。复活是对死亡的否定,复活是对死亡的超越。如果永恒的生命是与死亡没有关系的,那么,这种永生也就与我们没有关系,因为这种永生与我们人类的有限生命没有联系,也根本不能回答我们所关切的生命与死亡的问题。耶稣的永生是复活的永生。而复活的永生为我们这些注定要死亡的人类显示了走出死亡而达到永恒的道路。
只有在耶稣复活时,十字架的意义才最终被道明。耶稣不是为死而死,而是为活而死。在耶稣未曾复活的人世间,人类是为死而活,人的生命不过是走向死亡的过程。而耶稣的死是为复活而死,是走向永生的一步。耶稣走进死亡的黑暗,是为了打破死亡的黑暗。耶稣自愿为死亡的枷锁所捆绑是为了冲破死亡的束缚。耶稣本人是神。神是永恒的,无限的。这位永恒的神毅然进入死亡,是要向我们这些自甘为死亡所捆绑的人显示一种不同的生活。这就是超越死亡的生活。这就是永生的生活。耶稣自愿走进死亡是为了向我们展示如何走出死亡的道路。
什么是走出死亡的道路呢?就是脱离罪,与神同行的道路。罪是什么?罪就是与神隔离,就是与永恒相隔绝,因而罪的代价就是死亡。
我们每一个人都在这世间忙碌,为了学位,为了钱财,为了汽车,为了房子,为了身份,为了工作,为了退休保险。难道这些东西就是生命的价值吗?不。这些东西不过是虚空,这种忙碌只是捕风。因为这些东西终会留在死亡的界限内,这种忙碌依然被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之下。我们中国有句老话,叫作“悬崖撒手”。也就是说,尽管我们一生紧紧抓住此世的种种东西,到头来,还得撒手。到死亡来临的时候,我们还是两手空空。
可惜的是,不到死到临头,我们往往不会想到我们仍在死亡的控制之中。我们往往会拒绝永恒的救恩而去追求那些实属虚空的东西。最后,让我们再回到一千九百六十几年前,在万人簇拥下,耶稣骑驴走过铺满衣衫与棕榈叶的道路,来到耶路撒冷城的城门。他既不曾得意于众人的赞美也没有忘形于“凯旋进京”。耶稣失声痛哭了起来。他是为了他将要走上十字架而哭吗?不是。他是为了那些身在死亡之中却拒绝走出死亡的人们。死亡将临,却拒绝永生。惩罚即至,却不思悔改。如此短视与愚昧的人,怎能让这位来拯救他们的救主不痛哭流泪呢?
但愿他洒下的泪水流过我们的心田。
作者来自北京,曾于美国耶鲁大学法学院从事法哲学研究,现进修神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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