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Veritas
许多人认为,“想象”这个词颇具浪漫主义或理想主义色彩。小时候我们会想象自己长大后成为科学家、宇航员,结果却成为了996“打工人”;当我们刷着网红旅游博主的视频,会想象自己也能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结果发现哪有什么诗与远方,打工人只有眼前的苟且。对许多中国人来说,高房价时代只能“望房兴叹”,许多人仅有的想象就是四个字:“想都别想”。
“想象力”真的如此遥不可及吗?或许,想象有时只是一种美好的寄托,但其在许多领域仍有万钧之力。下面笔者尝试从文学、生活与信仰三个方面抛砖引玉,和读者共勉。
一、文学需要想象力
在科幻小说界有两个顶尖奖项——雨果奖和星云奖,刘慈欣的《三体》就曾获得2015年雨果奖。不过还有一本书一经问世就连获这两样奖项,这本书就是美国科幻小说家厄休拉•勒古恩(Ursula Kroeber Le Guin)于1969年出版的《黑暗的左手》(The Left Hand of Darkness),它在1969年、1970年分别获得星云奖最佳长篇小说奖和雨果奖最佳长篇小说奖。
书中充满了奇幻的元素,比如故事发生的格森星(Gethen)上,格森人无男女之分(雌雄同体),每个格森人只有在每个月的克慕期(发情期)才会随机变成男性或女性并交配,怀孕的女性在生完孩子后又会变回雌雄同体的形态。书中也充满了作者对包括女性主义在内的各种新奇政治文化的理解,这也是为何这本书在获奖后引来了许多质疑。针对这些质疑,她在这本书出版7年后,特地加上了一段序言。勒古恩在序言中提到,主流观点经常认为科幻作品属于一个“预测过程”,即在以往的现实环境中注入各种张力与冲突,来推断未来人类的走向。然而她认为,科幻或者幻想作品更大的意义在于“描述当下”(descriptive)而非“预言未来”(predictive),预测是“先知、通灵者和未来学家的工作”,而小说家的工作则是“说谎”。
勒古恩在这里用了一个反语,她的意思是小说家使用说谎的办法来说清事实。因为小说表面上虽然是虚构的,看起来就像说谎,但小说家实际上是通过想象力,以虚构的文字为媒介,让入戏的读者最终发现并相信跃然纸上的不是想象,而是现实。例如对勒古恩来说,她之所以虚构没有性别的格森人,正是因为她想知道如果人类文明不建立在性别区分上时,是否还会出现男权对女性的压迫?换句话说,她透过虚构表达了男女不平等这一现象,并认为不平等的根本原因在于性别的区分。
或许你不赞同上述的激进女权主义价值观,但这本书的序言仍十分值得回味。我们习惯把现实等同于抖音视频、微博热搜、枯燥的上下班通勤、职场中残酷的内卷这些看得见摸得着的热点事件和生活日常,然而对真实世界的理解并不应该仅停留在“今天发生了什么”“该吃什么穿什么去哪里玩”这样的问题上。且不论当今社会假消息盛行(更别提随着AI的兴起让人担心眼见不一定为实),世界运作的本质实际上是道德判断的驱动,这也是为何遭遇真实的世界时,我们除了无奈接受外,有时内心还想要了解更底层的真相,并发出更深沉的质问——“为什么会这样?”“这样做对吗?”“本来世界该是怎样?”
此时,充满想象力的文学作品便会成为揭示可能性的一种途径,比如勒古恩说自己是“通过精心捏造的大量谎言来描述某种心理特征下的真实人性”。乔治·奥威尔(George Orwell)则通过反乌托邦小说《一九八四》中的“老大哥”和“思想警察”等虚构形象来探讨极权主义统治下社会文化和人类行为的表现。而被誉为“奇幻大师”的惊悚小说作家爱伦坡(Edgar Allan Poe),其作品中也充满了一个个异想世界(例如《红死病的面具》中的城堡和化装为红死病患者的幽灵),其中惊恐和邪典等意象元素则直指现代社会人类本性中的幽暗角落与病态心理,在鞭笞罪恶的同时也提醒读者应该遵守的道德观。
从这个意义上讲,用想象与虚构一针一线编织出的画布,虽然有一面看起来难以理解,但该面背后或许正是一幅经过大胆勾勒出的真实图景,给人震撼与反思。
二、生活需要想象力
如果你是白领,在都市里按部就班地工作、生活,可能会质疑“生活需要想象力”这一说法。在房贷、内卷、裁员、婚恋、育儿这些压力面前,还提什么诗与远方?这些当然都是很现实的问题,但想象力在日常生活中仍有它的用武之地。笔者仅从培养好的习惯、亲密关系与育儿三个方面来简单阐述想象力的意义。
很多人会觉得培养好的习惯需要极度自律,实则不然。美国著名习惯研究专家詹姆斯•克利尔(James Clear)在其所著《掌控习惯》中,论述了培养好习惯的四个步骤,其中之一就是“让习惯简便易行”。而做到这点有个很重要的方法——“两分钟法则”,意思是每当培养一种新习惯时,它所用时间不应超过两分钟。如果你运用想象力,仅利用“两分钟法则”就可以为你创造许多惊喜。比如最近有一个很火的话题——“撤出健身房的中产,都去爬楼了”,指许多白领利用爬楼梯这一性价比极高的锻炼来达到健身的目的:“最努力的爬楼人,每天100层打底,25层至少爬4趟。在经历了西西弗斯般的轮回之后,最后一趟登顶的喜悦不亚于爬上了珠穆朗玛峰。”发挥一下你的想象,你只需在电梯上行时少坐几层而换成爬楼梯,或者上厕所时去低几层的楼,完事后再爬上来,这样一天下来也能消耗不少热量。又比如笔者想到自己生活中其实有许多“垃圾时间”,例如等地铁、等电梯的时间,便想到可以利用“两分钟法则”,在一两分钟内利用闪卡(flash card)工具 brainscape 来记单词。大部分人靠刷短视频打发掉的碎片时间,成为一个提升英语能力的契机。
一段好的亲密关系往往是两个稳定又有趣的灵魂相碰撞的结果,稳定的意思是双方都能给予对方安全感,而有趣本质上是一种意外和惊喜,人们需要稳定,同时也需要新奇和变化。婚恋咨询师佩瑞尔(Esther Perel)准确地把这类在“稳定和变化之间无休止交替”的动态亲密关系形容为“就像是锚和浪一样”,而其中的关键因素就是想象力:当对方发现你身上“原来还有(正向的)这一面”时,就开拓了认识的广度,一种“横向有趣”;当发现“虽然知道你原来有这一面,但没想到能到这种程度”时,就开拓了认识的深度,一种“纵向有趣”。因此,亲密关系中的双方可以透过想象,发现对方意想不到的爱好、性格、能力、知识面、鉴赏力,等等,多给对方带来惊喜,而少一些“我就是这样,爱咋咋地”之类的摆烂。
关于育儿需要想象力,笔者发现国内许多中产父母早早就规划好了自己孩子未来的发展路线——读哪所学校、去哪个国家深造,甚至包括从事哪份职业。虽然在外人看来这一路径非常体面,但孩子的想法和声音却很少被听见,因为这一路径仅是父母自身的价值愿景,孩子成为了一种“投资项目”。美国作家 Andrew Solomon 在 Far From The Tree: Parents, Children and the Search for Identity (《背离亲缘》)这本书中提到,爱孩子的过程中最难的一个任务就是学会如何把自己放在一边,以孩子的未来为优先而不是父母自身认为的最好愿景,其中有一句令笔者印象很深的话:爱我们自己的孩子就是一项关于想象力的操练(Loving our own children is an exercise for the imagination)。换句话说,即使父母可以规划孩子的学校与职业,但无法规划未来孩子所处的世界,更无法规划孩子的内心世界。父母对孩子的期待不应只局限在“自我价值的延伸”上,而应选择放手让孩子去进行自我探索和发展。这种“爱并放手”的提醒告诫所有家长:育儿是一个充满想象力的过程,不仅需要爱,更需要学会如何放手。
三、信仰需要想象力
作为基督徒,笔者发现许多人对基督信仰的理解就是一系列的“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的“清规戒律”,抑或是各种单调乏味的礼拜仪式,但基督信仰实际上是一种非常生动并富有创意的信仰。这并不是说基督信仰的根基可以随意改动或创造,而是指想象能为基督信仰意义的阐释提供场景,并唤起人心中对真善美终极源头的渴望。
这里就不得不提到著名的基督教作家路易斯(C.S.Lewis)。他还是研究北欧神话的专家,曾写过一篇很有意思的文章《当神话成为事实》(Myth Became Fact),其中提到当一个人去感受现实时,他就无法很好地思考;当他仔细思考时,就无法很好地感受现实,而只有当人们在享受神话时才能不通过抽象而达到对具体事物最贴近的理解与体验。而基督信仰的核心则更进一步,是“以神的话的形式来表达事实”,那位原本创造宇宙,坐在高天之上的神,真的在历史上某个特定的时间,降临在特定地点,带来一系列可辨明的历史结果。从这个角度来看便不难理解为何路易斯的《纳尼亚传奇》(The Chronicles of Narnia)能够带领许多读者接触甚至归信基督教。
此外,路易斯的另一本著作《荣耀之重》(The Weight of Glory)中也提到,想象力能引领我们找到另一个国度和心中真正的渴望。正如三维世界里包含着一维世界的形状,我们所处的历史作为“一维世界”,其上事物借助“高下转换”后不仅反映、并且参与了天国这一“三维世界”中才有的终极真善美。想象力帮助在追寻真理这条路上的探索者去发现,原来眼前世界的背后其实蕴藏着一个更大的、肉眼不可见的世界,从而惊讶于当前世界只是阴影,是指向超自然本体和光明之所在的线索。
归信基督信仰有许多途径,有的人是因为头脑上的降服;而对于崇尚理性的现代人,想象力就像一扇门,吸引着我们的心灵和头脑去跨过它,发现另一个世界带给我们的渴望与召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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