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吴隐
鬼怪故事
蒲松龄在《聊斋志异》里写了一个叫汤公的人死而复生的故事。汤公死的时候,感觉有一股热气从脚到头往上走,走到腿时,脚就死了,走到腹部时,腿就死了,这样依次上来,到了心脏的时候,心死最难。他一生所经历的事情,无论大小,都如潮水般涌上心头。遇到平生所做的善事,心里就清凉舒适;遇到做过的恶事,哪怕是伤害过一只小麻雀,也会心头燥热,如同被油炸一样难以忍受。等到终于过了心脏,热气到了头部,片刻从天灵盖出去,灵魂于是飘然而去。
相比于现代人喜欢讲述的“濒死体验”,像《汤公》这样的故事,是古人典型的生死观,把生死与善恶、良心乃至报应紧密联系起来。
有意思的是,远在万里之遥的大不列颠,鼎盛辉煌的维多利亚时代,也有一位伟大的作家,和蒲松龄一样,写过一些经典的“鬼故事”,其中一则也是讲述一个人死而复生的经历。
这位作家叫狄更斯,这篇脍炙人口的鬼故事名叫《圣诞颂歌》,在西方家喻户晓,极其恐怖却仍然非常适合讲给儿童——当然,成年人也同样需要。
圣诞颂歌
《圣诞颂歌》的主人公斯克鲁奇(Scrooge),是一个出了名的吝啬鬼,他不但贪财吝啬,而且冷酷残忍。
他那位同样冷酷自私的合伙人马利死去7年后,斯克鲁奇已渐渐步入老年。他在平安夜当晚,在自己独住的冰冷公寓中,撞见了马利的鬼魂。鬼魂说由于生前作恶太多,自己在地狱里痛苦难当,因为生前从不肯帮助别人,所以曾经为自己积攒的财物如今被铸造成了锁链。他发出的哀号让斯克鲁奇浑身颤抖。
最后,马利告诉斯克鲁奇说,接下来会有3个精灵依次到访,“他们若是不来拜访你,你就没法避免重蹈我的覆辙。”
3位精灵分别是过去之灵、现在之灵和将来之灵。他们依次登场,分别向斯克鲁奇展示了他曾经的生活,以及圣诞当天的情形和未来的事情。
在回顾自己一生的过程中,斯克鲁奇看到了无数温暖的回忆,也看到了自己如何一步步走上唯利是图的歧途,看到自己凄凉的境况,与别的家庭温暖的情形对比鲜明。他看到那些心灵美好却被贫穷折磨的人最后落得病死的下场,心如刀绞。
看到精灵向他展示未来自己凄凉死去时,他痛哭流涕,跪倒下来,悔改说自己终于明白了圣诞节的真谛,但求可以重新来过。随后,他跌落回自己的床上,发现自己尚且活着。于是他走出家门,向遇到的每个人问安,向穷人慷慨解囊,从此成为一个完全不同的人。
这个看似简单的故事,被认为塑造了现代的圣诞节。我想,这里所谓塑造了现代的圣诞节,其本意并不是指商业化的圣诞节,或驾着麋鹿的圣诞老公公,而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圣诞节——福音意义上的圣诞节。或者说,狄更斯讲述了在现代社会里,我们要如何践行福音书中“爱人如己”的教训。
人的定义
首先是对人的定义。斯克鲁奇的冷漠与他对人的观念密不可分。当有人向他募捐以帮助穷人时,他断然拒绝。
斯克鲁奇说,对于那些成千上万缺乏基本生活物资的人,有监狱等着他们,此外还有联合济贫院和《劳教法》及《穷人救济法》。对于这些残酷的设施以及披着伪善外衣的机构,两位募捐的绅士告诉斯克鲁奇,“光靠这些,根本不足以按照基督教的精神给千千万万的人提供帮助,让他们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都得益处”。
于是,关于这些“低端人口”,斯克鲁奇说出了一句骇人听闻的话:“如果他们宁可死,那就行动吧,还能让过剩人口减少一些呢。”
当精灵在夜间带斯克鲁奇周游观看别人的圣诞节时,斯克鲁奇看到心灵善良却在贫病交加中即将死去的小提姆,他的良心终于复苏,祈求精灵不要让小提姆死去。精灵反唇相讥道:“如果他要死了,那就让他死去吧,还能让过剩人口减少一些呢。”
随后精灵说道:“人啊,如果你的内心仍然有人性,而不是冥顽不化的话,就不要说出那种恶毒的言辞。你要先弄清楚,人口过剩是怎么一回事,究竟在哪里过剩了。哪些人该活,哪些人该死,莫非由你决定吗?或许在天国里,与千千万万个像这个穷人家孩子的人相比,你比他们更没有价值,更没有资格活下去呢!哦,上帝啊!叶片上的虫子居然宣称尘土中忍饥挨饿的兄弟们数量过剩了!”
那些认为穷人没有资格像人一样活着的人,是对人的定义出现了病态的扭曲。他们虽然打着正义与为人类负责的旗号,却在骨子里把人视为一种在车间被检验的产品,被打上“合格”或“不合格”的印记。人类真正的尊严在他们那里荡然无存。
而《圣诞颂歌》正是让斯克鲁奇,以及我们每一个在日常生活中经常藐视他人的人,尤其是活在拜金主义和工具理性的社会中的我们,活在用物来衡量人的畸形价值观下的我们,良心被责备,重新寻找对人的定义。
人的价值
这种对人的价值的重新定义,我们可以在福音书的“财主和拉撒路的故事”中找到。生前富有安逸、天天奢华享乐的财主,死后在阴间受痛苦,而信靠上帝的乞丐拉撒路却躺在亚伯拉罕的怀里得享安息。
这个世界的种种外在标准无法衡量一个人的永恒价值,我们必须赤身来到审判台前,被重新定义自己的身份。
在《圣诞颂歌》里,也有一个类似于财主和拉撒路的对比。斯克鲁奇无疑就是富有却深陷罪中的财主,而他手下那个可怜的、贫穷的职员鲍勃的瘸腿小儿子提姆,就是拉撒路。
对照于斯克鲁奇关于穷人的恶毒言语,小提姆口中说出的是怎样的话呢?当他与父亲鲍勃聚会后回家,鲍勃兴奋地告诉自己的妻子,他们的儿子说出了金子般的话。
“像金子一样好,”鲍勃说,“甚至比金子还要好。他一个人坐着,不知怎的陷入沉思中,然后说出了我们从未听过的奇妙的话。他在回家路上告诉我,他希望教堂里的人们都看见了他,因为他是个瘸子,或许能够让人们在圣诞节愉快地记起来,是谁让瘸腿的乞丐重新走路、让瞎眼的人重新看见。”
如果说这个颠倒的世界里人的价值需要被重新定义,那么这就是透过耶稣基督福音的定义。一个人不是因为富有而变得更高级,也不是因为贫穷而显得更正义,而仅仅是因为基督的荣耀在他身上彰显了,这个人就是有价值的。
圣诞真义
耶稣教导我们说:“要爱人如己。”
这也是为什么那两位向斯克鲁奇募捐的绅士说,救济穷人不能光靠所谓《穷人救济法》之类的东西。按照基督教的精神,我们需要用更加超越的眼光,看到人与人之间更加深刻的现实。
而这种眼光,需要复活的生命。
与《圣经》中关于死而复活的事件记载不同,狄更斯在他虚构的故事当中,以一种接近第一视角的寓言式体裁,叙述了一个罪人死而复活的历程。这样的复活经历,述说着平安夜的深刻内涵。
为什么说《圣诞颂歌》是一则恐怖的鬼故事?除了马利出场时的阴森气氛之外,更重要的是,当读者按照C.S.路易斯的建议,将自己完全代入到故事中时,你将与主人公一同经历良心可怕的阵痛。斯克鲁奇将自己的一生耗费在满足私欲上,亏负身边所有的人,也亏负了上帝。
而更加可怕的是,如果不是精灵们主动地干预和引导,斯克鲁奇本人其实是至死不悟的。如果救赎不主动到来,他就只能带着刚硬的心下地狱,与马利一样承担那不可逆转的悲惨命运。
这就是圣诞节的真意:救主道成肉身,从天而降,主动来到世间,拯救失丧的灵魂。他如果不降生,我们就不可避免地要承受“获罪于天,无所祷也”的不堪命运;他如果不死而复活,我们的复活就无从谈起。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一定要过圣诞节。它提醒我们人类最根本的现实和唯一的出路。它提醒我们的失丧和救赎,以及我们应当如何爱身边的人。不论我们是中国人还是美国人,我们首先是受造的,是一个罪人。将来我们都要脱去文化的外衣,赤身在上帝的审判台前受审,那时唯有基督能够遮盖我们。
所以,平安夜的真谛,不是安逸舒适。真正的平安夜是“救主今夜降生”,是永恒的安息被赐下。对于罪人来说,愿我们都能像斯克鲁奇一样在平安夜里睡那么一个非常不安稳的觉,好让我们在圣诞节的清晨,在忧伤痛悔的泪水中看见耶稣基督里的真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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