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顾所来径

 

 

 

文/小 刚

 

 

 

初到查经班

 

还记得第一次随妻子踏进校园查经班,远远看着那帮同龄人唱诗、读经、祷告,那份久违了的虔诚打心眼里让我感到苦涩和好笑。多少年了,我的生命中已经没有了神圣,我觉得世上已经难有什么东西能再令我激动。我愿意再次踏入他们的圈子,是因为那里有一种恬静的氛围。我不乏坦白,我明白他们身上有一种我所缺乏的东西。那到底是什么?是一种心态、一种品质,或是一种关系,我一时还搞不清。我不信神,我似乎只是出于本能,喜欢与心里有神的人交往。有人将一本《扑向梦寐以求的故乡》小册子给我看,我一口气读完,夜不能寐。

我出身在一个基督教背景的家庭,然而从来就认为基督教只属于那些善良赢弱自感罪孽的妇道和老人。可今天我亲眼所见信神的却是那些曾和我一样追寻民主进步、崇尚科学理性的青年人。到底有没有神?人真的是被造的吗?面对这已经重覆做了几十年、如此简单的选择题,我却迟疑了。要是没有神,眼前的这点思考、这份虔诚,充其量只是一个滑稽、一场闹剧。要是真的有神呢?至今不认神的我不是很可悲吗?就像一个孩子听了谗言不认生身父母,偏执地以为自己只是一个被捡的弃婴。我一遍遍地问自己,“你—信不信?”

多少个夜晚,我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求神显示一个超然的神迹,哪怕再小,只要我看见、我明白就成了,好让我信也能道出个所以然。然而我的眼前一片空白,什么超然的神迹都没有,有的只是灵魂中好一番痛苦的挣扎和搏斗。

 

 

用生命体验

 

奇妙的是神引领我走出理性主义和神秘主义的误区,让我用生命来体认祂的存在。真的,当神的爱临到了我、充满了我的时候,当我凭着信心去接受去回应祂的爱的时候,上帝的存在就无需再靠我的一点儿理性去印证了。一切都变得那么自然、那么实在。是耶稣,让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真正面对自我。一个多少年小心翼翼维护的理想化的自我形象,被彻底击碎;一个为人处事总得人赞许为“好朋友、好同事、好弟兄、好丈夫”的人,原来竟会是如此的有限、可怜、丑恶、衣衫褴褛、捉襟见肘。感谢耶稣帮着找回了一个迷失久远的自我,让我这个自惭形秽的浪子有心志去追寻新的生命。

记得信仰转变之初,我常为一些信仰问题与人争辩得面红耳赤。我萌动了想去读神学的念头。我发现这个属灵的世界是我过去从未踏入的,它真是长阔高深,色彩斑斓。现在想来,那时我仅仅把神看作是一门知识,一门无关乎生命的死学问。信主之后,我虽有感恩的冲动,但对神的认识一时还很模糊。有一次,我邀请牧师帮着向一位朋友传福音,但朋友却拒绝了牧师,我心里难受,就对牧师说:“这人心实在刚硬,要是他会信主,我就去读神学。”现在想来甚为好笑。跟随主事奉主,岂能凭一时血气之勇?自己的灵性尚还低落,对这个物欲的世界还很依恋,何来勇气和信心去作出这样的抉择?

 

 

接受呼召

 

93年圣诞节,我参加了芝加哥中北美华人基督徒冬令会。那是我灵性生命中的一个重要的转折。在与会的日子里,圣灵一直感动着我,让我这个大男人几乎天天在流泪。台上讲员每一次呼召,我的心就要加速,额头就会冒汗,灵魂就像经历着一场厮杀。那无声等待的几秒钟对我来说是令人窒息的。一个声音高叫着:“不要冲动,你有什么本事去事奉主?比你强的不知有多少,你急什么?!”是的,我没有本事,我不要冲动。呼召过去了,可是我的心里却充满了亏欠。那是第三天的呼召,我实在坐不住,就站了起来,觉得耶稣在看着我。为主所用不在于能力行不行,耶稣祂首先看我肯不肯。我只是泥土,耶稣才是陶匠啊!“决志表”发了下来,要我填写是否清楚神的呼召当传道人。这下我可犯难了,我不知道,也不清楚。我接受呼召,那只是因为我心里有个感动。二千年前耶稣是为我们死的,今天我们该为祂活着。我真的不知耶稣会如何带领我走以后的路,我只看到祂曾带领我的脚步是那么的清晰。

很奇妙,决定献身的第二天,我参加一个兴趣小组活动,听林安国牧师讲到:为主作工不光是宣教、牧会,文字事工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工作。我心头一热,噢!那我是不是可以学着为主作点文字事工?我读的是中文专业,我喜爱文字且有一颗易感受的心。

冬令会后,我开始用祷告的心为主作文字事工。我没有什么神学装备,也不懂许多的神学知识,我只是用自己的生命来见证神。一年来,我写下的一些文章被《中信》、《海外校园》等基督教杂志所刊用,编辑们来信来电给我很大的鼓励。

 

 

走一条超乎经验的路

 

94年9月我再次接受印城华人教会陈敏钦牧师的呼吁,“好好装备自己,去全时间地事奉主。”听说我将要去读神学,有朋友从大陆打电话来,要我千万别太认真,有个信仰就够了。一些主内的弟兄姊妹也劝我,“有心志去事奉主当然是好的,但要有个先后,应该先把一个家安顿好了再说。你们现在什么都没有,更不知以后什么样子。”我明白朋友的心意,我真的也想过这一切。我到美国忘了带好多东西,却不忘带一本《曼哈顿的中国女人》。这个中国女人来自上海,和我一样,她成功了,那我多少也该尝尝寻梦的滋味。妻子早我半年到美国,她比我现实,她把几家中餐馆的菜谱寄给我,要我快去培训学习烹调,说读中文的来美没活干,赚钱、办身份最容易的路就是作厨师。到了美国,餐馆的老板喜欢我,真的一口答应为我办身份。我去找了两个律师,他们认为我够技术移民的条件。然而我最终却没有走当初自己理智所设定的路。

信主之后,我一直感到冥冥中有个灵在引领我,要我看轻这个世界,要我走一条完全超乎经验的路。是的,每一次我都可以自由地作出相反的选择,只是我的灵魂不再安宁,挣扎会一直伴随着我。只有当我顺服在祂的权柄之下,我的心里才没有亏欠,有的只是常常让我流泪的感动,确信获得新生命的满足,以及不再为环境左右的那份从上面来的喜乐。我在想,在人生的旅途上,原来我们的行囊已经很沉,我们的双手要抓要提的东西又实在太多太多,以至当上帝的恩典倾下来的时候,我们真的无法腾出双手去承接。

 

 

不是易路

 

感谢神丰富的预备,在得知神学院接受了我的入学申请时,妻子也凭信心决定不再继续学校实验室的工作与我同行,连我们的孩子也那么高兴。有人说我们作这样的选择不容易,说我们作了很大的牺牲。我笑了,我问自己这能算是牺牲吗?神在这两年,尤其在我求学的日子里赐下如此多的恩典,我们的心中只有难以承受的喜悦,只有神与我们同在的平安,只有将要过一种能更亲近神的新生活的激励。临别时分,我们心里没有失落、忧愁和孤独,也没有好似牺牲前的悲壮。真的,跟随主事奉主,自己就这么一步步走过来,那么自然、那么平和;真的,跟随主事奉主,那只是对主爱的一个回应,是对主给予的生命的一个体认。

我明白这不会是一条容易走的路,然我相信这将会是一条充满喜乐的路,因为神的爱临到了我。

 

 

我是有福的

 

临行前,我和妻子收到了印第安纳大学校园团契送来的一封信:

“真舍不得你们走。谢谢你们这些年给我们团契作了如此美好的见证。附上查经班弟兄姐妹爱心的奉献,为数不多但愿有所帮助。以后每个月教会会将查经班中大约十个家庭的固定奉献(为期三年)寄给你们。一则是大家的心意,二则是希望你们能善用这笔钱为主作工。弟兄姐妹只愿默默地奉上他们的爱心,所以恕不告知姓名。愿上帝与你们同在。”

妻子对我说,她想哭。当我们心里默默数及这是最后一次走这条街,最后一次进这个家,妻子对我说,她真想哭。

记得那天牧师讲道的信息是“扩大宣教的事工”。教会的同工一起为我按手祷告,我哭了。我想好不哭的,但还是抑不住大颗的热泪直往下淌。我知道自己不是有才干,我只是明白自己是有福的。

按手祷告后的一个月里,墙上的挂历被填得满满的。分享、见证、交通、道别,当然还离不开烫手的烧烤、精美的佳肴。算一算,光是自己的团契就聚了三次。难舍难分,以至最后的相聚彼此都不禁哑然,说好走、走、走,却怎么走到今天还没走?!

快啦!最后一周几乎连中午都排上了。有位朋友打电话开玩笑说“你的人缘怎么这样好。”什么话!人缘好?教会是基督的家。要不是因着圣灵的感动,我们的离别能会是这样的喜乐、这样的热烈?我们的校园团契当然是最高兴的:团契里有人决志全时间去事奉主,而且是一个从大陆来的。

 

 

夫唱妇随

 

奇妙的是神不让我形单影只,而是要我们夫唱妇随。我到神学院面试的前夕,妻子的工作有了麻烦,老板要走了。是神将这扇门关住的。那天妻子对我说,她可以随我到新的地方找工,要是找不到学校实验室的工作,替人带孩子也行。要苦一家人也苦在一起。除了感谢神奇妙的预备外,我还要求什么!

我收到了入学通知书。学校告诉我,三年的学费教会愿意承担。其实,我们已经打了两年工,多少有点积蓄。既使我读书没收入,妻子还可以打工啊!教会的开支缺口本来就很大,建堂的费用一直未能完全落实。可大家都对我说,要静心读书,不要为经济愁烦,神会有供应,会为你们预备。此外,每个月教会会将弟兄姐妹特别的奉献寄给我们。大家都隐姓埋名,这叫我如何来感谢?哦!弟兄姐妹的心意岂不是告诉我:“你不要谢我们,你只要谢神;你不欠我们,你只是欠神!”

牧师要我学讲一篇道。那天我讲得有点激动,妻子笑我缺少台风。真的,我知道自己没有经验,也没有什么神学装备,我心里只是有个感动,能用生命来为主作一点见证。

 

 

你又哭了

 

“你又哭了,老爸。”年入不惑,我却疑惑自己怎么变得很感性老爱流泪。我这辈子从未看到过父亲流泪。然而在我儿子的眼里,我这个作父亲的却是常常流泪。在受洗见证的时候;在决志奉献的时候;甚至在祷告中、在分享时,这两年我自己都记不清流过多少次泪了。我时常觉得自己是一个被宠爱的婴孩,那份幸福、喜悦和满足的感觉决不会来自原来那个污浊、刚硬、麻木、早已失却了神圣感的心灵。是谁改变了我?除了神还能有谁?有位姊妹今天还能生动地描绘出我第一次上教会那副自以为是、玩世不恭的尊容。变了,变成完全另外一个人了。那天,她含着泪花在问:谁说神不存在?神不是又真又活的吗?

都说在美国搬家是常事。但对我们来说却并非易事。从印第安纳到加利福尼亚州,从神学院的面试到新家的安置,其间有多少具体繁顼的事情。神却藉着弟兄姐妹的手做成了我们的能力所不及的。神倾下的恩典实在太多太多,多得真是让我感到难以承接。我的心常常为之惶惶然,我真怕自己无力回报。

这下我们真的要走了,要开三千哩路。有人送来了自制的麻球、卤肉,好让我们路上换换口味;有人送来了自己唱录的圣歌,好让我们心里常得安息。还有弟兄姐妹临别时为我们的声声祷告:“分离是伤感的,安慰的是明白我们在灵里的合一。祝你们一路顺风,有主恩同行。愿我们的祷告与你们同去。”

 

 

哦,伯特利

 

我问妻子,还记得我们在校园小径上的徜徉吗?还记得我们在湖边垂钓的惊喜吗?还记得我们在夕阳下跪在泥地上摘采野菜时的欢笑吗……这一生我们会走过许多的地方,但再不会有一个地方像印城如此地叫我们留恋、叫我们怀念。伯特利,那是创世记第28章雅各遇见神的地方,印城则属于我们。

再见了,亲爱的弟兄姐妹!再见了,熟悉的一草一木!再见了,我们流淌过热泪的地方!再见了,我们新生命的故乡!

哦,印城,我们的伯特利!

 

作者来自上海,今年七月由美国中部印州至西岸加州洛杉矶中华归主神学院进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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