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以为,我跟上帝此生不复相见,至死都是势不两立的仇敌。谁能想到……
文/哆基朴
我从小生活在一个普通的基督徒家庭,有一个爱主的妈妈,从小就被妈妈带着参加主日学。如果不是因为8岁时发生的那件事,我想,信仰对我来说可能只是一个若有若无的概念。
为什么是我妈妈
1993年5月29号,妈妈像往常一样,和教会的弟兄姐妹们去山区宣教,却再也没回来。那次车祸非常惨烈,坐了11个人的三轮卡里只有一半人生还,而且还是拼了命才被救活的。
一群人一天之内突然失去了至亲,6个家庭的亲人陷入了巨大的悲痛中。
或许是因为当时年龄太小,又或者是因为没有见上最后一面,我的潜意识里始终不愿正视这件事。一直到上大学,我还是忍不住幻想,妈妈只是因为某种原因离开了我们,现在就生活在地球的某个地方,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们还会见上一面……
霍桑曾说过,遭受苦难的人在承受痛楚时并不能察觉到其剧烈的程度,反倒是过后延绵的折磨最能使其撕心裂肺。当我终于体会到这种痛楚的时候,我的生活已经面目全非,一瞬间变得非常陌生和可怕。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家突然成了动物园,成了所有人肆意窥探、指指点点的地方;为什么人们总要用同情的眼光看着我们;为什么每次去外婆家,我们都要忍受一种特殊待遇,看她那永远悲痛沉重的眼神;为什么安详宁静一瞬间抽离了我们,冰冷阴暗反倒成了每个人的情绪;为什么一个人的死亡不只是一个人的事,反会成为那么多人共同背负的疼痛;为什么是我妈妈而不是别人遭遇了这场灾难;为什么上帝带走了妈妈,还要让我们过得这么辛苦……
我也不明白,谁可以对这些年来发生的事情负责,那个酒后驾车的司机?叫妈妈去参加短宣的教会?又或者是那个我从来也没见过面,却让妈妈付出了一切的上帝?善良的外婆一提起那个叫妈妈一起外出的老姊妹,眼中就充满了不原谅,每次想到这个,我的心就忍不住一阵阵地疼痛。
他不值得这么做
有一天,小姑姑对我说,你妈妈现在在天堂过着幸福的生活。上帝因为爱她,所以接走了她,妈妈是心甘情愿跟他走的。这句看似安慰的话,却彻底点燃了我的愤怒。
这时,上帝在我眼里再不是那个慈爱的天父,而像个残酷的暴君。是的,他曾经给我建造了一个美好的童话世界,他说他爱我们,会保守看顾我们,会应允我们的所求。可是,在我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他一下子把这个童话世界毁灭了,逼着我去面对残酷的现实。
他要我们绝对顺服,对他谦恭敬拜,要我们奉献所有,却丝毫不在乎我们的想法。我曾经非常小气地揣测过,他肯定没想过,把这批上有老下有小的人带走,会给这些家庭带来怎样毁灭性的打击。
这种被欺骗的痛苦和愤怒,像钢钉一样,深深地钉在我的心里。我曾经跟别人说过,我可以接受任何一种形式的死亡,唯独无法接受殉道!在我仅有的那点信仰认知中,听到最多的恐怕就是“上帝爱世人”这句经文,还有长辈们经常挂在嘴边的“爱上帝的人,连家人都会蒙福”。我认为,上帝的爱应该是带给我们幸福,而不应该跟人间的苦难有任何关联。
所以,当我看到上帝用死亡,以及由此衍生出来的一系列糟糕的事情来回馈他的儿女时,我想我真的没办法理解,更无法接受。
虽然大人们会说,上帝总有他的美意,我们岂能揣测?但是说完这些话时,他们或沉默,或流泪,还有深深的不解和无奈。这些反应让他们所说的话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也使我更加认定,上帝是个蛊惑人心的刽子手。
看着身边的亲人始终如一,甚至比以前更加敬虔地去敬拜,让我常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去把他们摇醒,告诉他们说:“你们真地信错了,他根本不值得你们这么做!”
有些事使我回转
我曾经以为,我跟上帝此生不复相见,至死都是势不两立的仇敌。谁能想到,后来我却去了团契,甚至还受洗、参加服侍。
现在我知道,那是上帝莫大的恩典。可当时,我却感觉是迫不得已。
大约有14年,我用尽各种办法想让自己从母亲遭遇车祸去世的事件中走出来。可是我发现,这件事带来的各种问题在我心里挖出了一个巨大的伤口,随着时间流逝,已经在慢慢腐烂、坏死,甚至散发着阵阵恶臭。对此,我完全无能为力。终于,不得不承认,想要绕过上帝得到我渴望的平安,是决无可能了。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有些事情也在促使我回转。
1991年爱荷华大学发生的枪击事件深深地震撼了我,同时也让我深深地困惑,到底是一种怎样的爱,才能让无辜受害者的家人主动去关心凶手的家人,只为了和他们一同分担悲痛?
那个在1956年去厄瓜多尔给奥加族传福音的传教士,当儿子恳求他遇到土著人进攻要拔枪自卫时,他却摇头说:“我们不可能向他们开枪,因为他们的灵魂还没准备好面对上帝,而我们却准备好了。”
可能就是他们这种为了真理和信仰甘愿受死的热忱,迫使我不得不去反思,我是不是真地误解了上帝?
我从没那样哭过
大四快毕业时,我接受姐姐的建议,去了上海的一个团契。当时只有一个想法,只要给我一个答案就好。既然自己斗不过他,那就和他和平共处吧,当然,最重要的是,我真地累了,我想和过去做一个了结。
刚去小组的时候,适应起来很痛苦,每次聚会回来,我都是哭着睡去的。过去的一切无比清晰,一幕幕地浮现在我的眼前,让我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根本就不该去聚会。但是真的很感谢主,他还是用手托住了我,让我坚持去聚会,并让我参加了2007年夏令营。
在夏令营的某天晚上,我跟讲道的老师谈了这件事,以及我长久以来的各种困惑。那天,他跟我讲了很多,我只记住了两句话。他说,很多事情除非到见上帝的那天,可能都不会有答案;他还说有时候上帝给我们的这些苦难,为的是叫我们能去安慰那些遭受各种患难的人。后来我才知道,这句话出自《哥林多后书》(1:4-6)。
跟他聊完后,我到了屋外,想着老师说的没有答案,不禁有些绝望,正准备再大哭一场的时候,突然从不远处的水池边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我从来没那样哭过,我不知道有什么事会让人如此伤心。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总以为自己是最可怜的人,总把自己囚禁在过去,拿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来折磨自己,却不知道有些人比我更可怜,还有很多苦难是我无法想象的。
想着老师说的“这安慰能叫你们忍受我们所受的那样苦楚”(《哥林多后书》1:6),心里突然就充满了平安和感恩,如果我所遭遇的苦难在某一天可以安慰某些受伤的灵魂,这苦难何尝不是一种化了妆的祝福?
我的心不再隐藏
从那一刻起,我开始愿意去寻求上帝。
那次夏令营让我明白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就是“罪”的问题。之前,我之所以难以释怀,很大部分是因为我认为自己是无辜的,我一直以为,像我们家这种安分守己的无害公民不该遇到这些事,那些作奸犯科的人才应该是上帝惩治的对象。
现在我知道,我也是一个罪人,只有在受苦时,我才会转向他,倚靠他。他让我知道我生命中所发生的每件事,都是他所容许的,为要成就他的目的:让我成为他儿子的样式。
我曾以为,没有谁会了解我的痛苦,可圣经却告诉我:“因我们的大祭司并非不能体恤我们的软弱,他也曾凡事受过试探,与我们一样,只是他没有犯罪。”(《希伯来书》4:15)这让我知道,我所服侍的,并不是一位坐在荣耀的宝座上,只会说些陈腐的慰藉之词的上帝,他曾来到我们中间,为了我们这些卑微的、可诅咒的罪人受尽了屈辱和痛苦,最后心甘情愿地让自己被钉在了十字架上。
耶稣用道成肉身的方式告诉我,他的灵一直与我同在。因为耶稣与我同经痛苦,我的心不再隐藏,我可以试着将自己的一切悲喜交在他的手中。
当我不再专注自己,而是定睛注视为我们的信心创始成终的耶稣时,当我明白今生不是目的,而是为永生做准备时,我发现,先前对我非常重要的事,现在我却不再那么看重了。
从前,每次想到我再也见不到妈妈了,我会很难过,但我现在知道,死亡不是永别,世界也绝不是我们的家。总有一天,我会回到天家,到那时候,我们就真地再不会分离了。
如今,我可以试着跟别人提到母亲了,此前这是根本不可能的,这是我极力逃避的话题,我甚至还为此辛苦地编造了一个虚构的人,来应对别人的提问。
我们都是天路客
我曾经对妈妈殷勤服侍主的行为非常不理解,她把自己人生的大部分时间都献给了主,却极少留出时间给我们。我曾经怀疑,这个世界对她来说是不是真的只是旅馆,在她和上帝之间根本容不下别人,包括我们。
这种想法困扰了我很久,甚至让我对上帝产生了莫名的敌意。然而圣经告诉我,你们既称上帝为你们的父,就应该在世上像寄居者那样生活。我们的身份是天路客,我们真正的家乡是在天上。
服侍上帝绝不是有空才列入时间表的东西,而应该是我们生命的核心。我们是带着使命出生的。我想我亲爱的妈妈,当她站在上帝面前的时候,她可以自豪地说:“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过了,当跑的路我已经跑尽了,所信的道我已经守住了。”(《提摩太后书》4:7)
虽然我的人生正在慢慢地步入正轨,但这并不表示我就没有疑惑或软弱的时候。伤口虽已愈合,心里却仍然留有一根刺,偶尔还会刺痛我。它的存在成了我的警钟,时时提醒我,是上帝带我走出黑暗,让我那颗冷冰冰、硬梆梆的心重新变得柔软、温暖。
我一直记得在夏令营上童叔叔的教导:“离开基督就不会有平安。”如果不是因为曾经历过10几年旷野般的生活,我想我不会真正地相信。现在,我只有满心的感恩,虽然我是那样地悖逆,不肯听天父的话,但当我叩门的时候,他还是为我打开了门!
作者现住浙江温州龙湾永中。
原载于OC122期
发表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