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宁子
(一)
是个寒冷的岁末,梧桐叶早已落尽,我终于踏上故土。你来看我,我们围着红红的炉火,静默着。
我从背囊里翻出一叠厚厚的书稿,是我的漂泊手记。也许,有一点儿感伤,也许,有一点儿无奈。可是,我确定,那里面会有许多令人怦然心动的东西好像那个阴郁的早晨,濛濛雨雾中飘来一朵红云,是位披了白色坎肩儿的老妇人,她从小径的那端走来,撑开一把小红伞,悄悄举过我的头顶,待我打开了车门,她才微笑着离去……太阳好像就升起来了,在陌生的异乡,在孤独徜徉的心情里,在斜斜的雨中……
是的,总是这样的,只要我肯对心温柔一下,悄悄说:“让我们来欣赏一下今天罢!”日子就鲜亮了起来。真的,新鲜的日子总是一天接着一天的,只要我肯给它一个“开始”的心情。
你抬起头,微笑着合上我的手稿,缓缓地说:
“你依旧有梦”。
“嗯?”
你低垂了头,良久才说:
“这里是一片无梦的土地。‘老三届’沧桑太重,梦早破碎;年轻一代还没来得及寻梦,就失去那份兴致了。”
“那么,心灵往哪儿去呢?”
你苦笑:“无处徜徉。”
“无处徜徉”——我咀嚼着,心情突然变得青涩起来。
(二)
记得你写过《草荒》的故事。你说,那一冬,莫说粮食,连草都闹荒了。也许,是过年的日子,“插友”们都回家了,你依旧留在村里。也许,那样一个傍晚,雨淅淅沥沥地下,你躺在黑暗中听雨。我说“听雨”,因为我想像不出在那样一个情景里,除了听雨,你还能够做什么?听柴门外饥饿的狗吠么?听屋角上绝望的耗子磨牙么?在草荒的冬季,在没有炊烟的傍晚,我想,你还是听雨罢。
那时候,你可曾有梦?
你沉默,手上的烟蒂快要燃尽,你深深地吸一口,徐徐地吐出,把一串长长的省略号抛在时光里。
你总是这样。你担待了幻灭,担待了苦难,担待了饥饿而寒冷的日子,担待了青春在一阵狂热噪动之后的沉寂。
我轻叹了一声,给你续上热茶,再把炉火捅旺。在哔哔的火焰里,我仿佛看见你沉静地坐在流逝的岁月中,披了件湿重的蓑衣,低垂着花白的头发,无怨,无悔,亦无梦……
难道要为那焚烬的青春立一块“贞洁牌坊”么?难道要用你今天和明天的梦为昨天的幻灭摆上一份奢侈的奠礼么?
你沉默。
太阳早就爬上了山岗,荒坡上也长出了青草,牧笛从山那边飘来,孤冢的旁边竟然也开放了一朵美丽的百合花……
是该把湿重的蓑衣挂到柴扉外头晒晒的时候了!
当然,还会再有下雨的日子,那又怎样呢?也许还会有一把伞,在斜斜的雨中飘来。至少,我相信,在雨季,也许上帝给我们一个机会,让我们发现一点在晴朗的日子里不易看到的温馨;也许,上帝给我们一个机会,让我们在萧瑟的雨中,撑开自己的伞,悄悄地去遮挡一个与我们偶然相遇的路人;也许上帝给我们一个机会,让我们在浮躁之中沉静下来,在狂热之中安宁下来,单单地等待太阳,清清爽爽地安享祂给我们的那抹晴天。
下雨的日子有过,还会再有;若总在凭悼的心情里活着,那么,太阳就永远都是别人的了。
你依旧沉默么?
可不可以对自己的心稍稍温柔一下,悄悄说:
“让我们把湿重的蓑衣挂到柴扉外头去罢!”然后,你就轻轻松松地走到太阳下,去看看那朵小小的百合花,或者,你只是扬起脸来,对着太阳微笑一下……
作者来自南京,现于美国洛杉矶恩福基金会任专业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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