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杰、璋如是一对在德国读博士班的留学生,有一个八岁大的儿子以勒。去年九月,璋如刚考过博士学位,搬到柏林运河旁新租的家,正准备生产第二胎儿子(已取名以诺)。忽然,胎死腹中、璋如临产血崩、肺部积水……一连串的灾难竟临到这一对基督徒夫妇身上!他们是怎么渡过的?
文/宁子
以诺死了
英杰:生孩子,本来是一件极美的事情。可是,今天,璋如走进产房,等待她的不是一个新的小生命的诞生,而是一个折翼的小天使。我们的小以诺,他未出母胎就死了,是他不愿意到这世上来受苦吗?
孩子“生”得倒蛮顺利,只花了半小时。护士把他抱了起来,我一直看着他,想把他的容貌永远刻在我的记忆中:小小的嘴巴,微微张开,上唇扬着,好像要喊爸爸。眼睛闭着,好像睡着了,眉毛很顺。数月前我梦里见他是女孩,眉毛又浓又黑像两道山峰。我想多看看他眉毛和眼;我看着,并不觉得他已经死了。
璋如:9月21日下午,我到了妇产科医生那里作检查,医生告诉我,胎儿已经死了。这对一个怀孕九个月的待产妈妈而言真是一个晴天霹雳。我傻傻地瞪直了眼,一直到英杰接到护士的通知赶来后,我才痛哭失声。
我哭泣着问上帝,为什么把我的孩子拿走?我的小以诺,他还没有见到我们,还没有见到他八岁的哥哥以勒,就被神接走了。
我走进产房,真是心如枯槁。每一个待产的妈妈忍受椎心的阵痛,为的是迎接新生的宝宝。我却要事先告诉助产士,我没有勇气看那未出生就死去的孩子。
璋如病危
英杰:我和璋如刚祷告完,医生来了,压了压璋如的肚子,出了一点血。随即医生叫了一大堆人进来,有氧气罐,一大堆药瓶。我莫名其妙地被护士带到外面的走廊坐着。没一会,走廊里的医护人员骤然多起来,急急忙忙地进出璋如的产房,我趁门没关紧时,跑到产房门口,见一大堆医生、护士围着璋如,我意识到情况不单纯了。一个护士抱着血袋冲了进去,另一位护士再次把我拉到走廊的角落说,医生正在替璋如止血。我请她说最糟的可能性,她说,最糟可能要切除子宫。
护士走了,我的心很乱。
没一会儿,产房里再次出现骚动,我跑到跟前时,里面已空无一人。地上血迹斑斑,清洁室水龙头哗哗响着,医生换下的白大褂及拖鞋上都是血。护士说,璋如已进了开刀房,她们正连络其他医生来会诊。
怎么事情越来越糟?
我回到角落独自纳闷。越想越不对劲:还要会诊?还要开刀?结果会怎样呢?我不敢想。我问神:“你会把她也接走吗?”
我问自己:“如果是呢?”
我对上帝说:“那就按你的旨意成全吧!我们拥有这近十年美满的婚姻,全然要感谢你。”
想到这里,心里还算平安。这时脑子里突然出现一幅安息礼拜的情景,怎样向人作见证呢?怎样安慰那些刚信主的兄弟姊妹呢?怎样面对我才八岁的小以勒呢?
另一幅画面在我的脑中叠现:
黄昏时候,倦鸟归巢。以勒在餐桌上问我:
“妈妈呢?我要妈妈!”
我怎么回答他?我能够每天对他说:
“妈妈在天国”吗?
想到这里,我向主说:“主啊,我不愿意!”
这时,护士推了推我,手术已经完毕,医生找我面谈。
他说,璋如随时有生命危险,医生已尽了最大努力,一切要看这六小时的情况了。她已被送进了加护病房。护士问我要不要咖啡?我要了杯水,回到角落,在那里跪下来,只呼叫“主啊,主啊!”直到他们让我见到璋如。她全身插满了管子,静静地躺在那儿,那已是清晨四点多了。
璋如:当我迷迷糊糊醒来时,依稀觉得自己是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全身上下都难受、简直痛彻肺腑。后来我才知道,我身上到处都是管子,都是针孔。最先,我以为我是流产了。英杰告诉我,是医生做了止血手术。
也许是身体衰弱,也许是麻醉药的作用,我又睡着了。隔天,我又问,那我们的孩子呢?他说,上帝已经把他接去了。
我不明白,医生为什么不把我的宝宝救活?
我完全忘记了,我为什么来医院,忘记了小以诺在我肚子里就死了这件事。
主牵我手
英杰:那天夜里,我只被允许在璋如的加护病房待了五分钟。她沉睡着,什么也不知道。医生叫我回家,我心里害怕,怕这一走再也见不到她。怕回家后医院里来电话,说“你太太不行了,快来!”怕天亮后去医院时,医生说:“对不起,你太太已经去世了。”
回家的路上,为了驱赶心中的恐惧,我一路唱诗歌,到了家也唱,心渐渐平安了下来,竟然安稳地睡了一觉。
天亮后,赶去医院,在加护病房前等待了一个多小时。我手上拿着诗歌本,一首接一首地唱。唱着唱着,心中的担忧就舒缓了下来。后来,心情也渐渐笃定了。
小以诺按德国的法律必须埋葬,这件事给了我相当大的重担,无异要我再次面对他的死亡。虽然我出生在基督教家庭,但中国文化对于死亡的恐惧,对尸体的禁忌,对丧礼的迷信,对灵魂的恐怖,曾影响了我的童年。如今还要面对这些,童年的那些记忆不知不觉地会溜回脑海里。尤其是看完璋如,从医院回家经过黑路,进入家里没开灯的房间都会使我变得胆小害怕。连家里黑色的钢琴,黑色的电话也叫我害怕,电话铃响都令我毛骨悚然。
那些日子,若不是主牵我手,我真不知道怎么面对。
那天,在送璋如自妇产科到医院的路上,以勒问,“小以诺怎么了?”我说:“到上帝那里去了。”他说,“到那里做什么?”我不知怎样回答,只好说当小天使。其实,《圣经》里说到人的地位比天使高的。
以勒就对我们说了个故事:
有两个很要好的小孩,常在一起玩。有一天,其中的一个很觉奇怪,他的同伴没有出来和他玩了。他就偷偷地爬到同伴家的窗台上,却发现,同伴的妈妈穿黑衣服,哭得正伤心,同伴躺在床上不动,是死了。这小朋友跑去问他的老师怎么办?老师说,你们不是一起种过树吗?当你看到这棵小树长大再长大时,就像看到他一样。
小以勒是要用这个故事安慰自己,也安慰我们吗?
其实,我们拥有的远不止这些。
圣经说,将来号筒要响,死人要复活成为不朽坏的。这是神给祂的儿女的应许。主耶稣告诉过我们:
“你们心里不要忧愁,你们信上帝,也当信我。在我父家里有许多住处,若是没有,我就早已告诉你们了。我去原是为你们预备地方,我若去为你们预备了地方,就必再来接你们到我那里去。我在那里,叫你们也在那里。”
每当我叹息时,仰望着天,想到将来的相遇,便收拾起眼角的泪水,让微笑、平安来充满我的心。
璋如:当我在加护病房渐渐康复以后,英杰一点一点地将这些日子来所发生的告诉我。我心中完全没有埋怨,没有痛苦,只是充满了感恩的心。神存留了我的生命,叫我仍然能享受幸福的家庭,我还能抱怨什么呢?虽然身体上的病痛仍然要面对,胎儿的死亡也不能改变,但就像保罗在哥林多后书4章7~10节中所提到的,“我们四面受敌却不被困住。”
在这段日子里,我也有四面受敌的感觉。出院后,在住家附近,在学校,在研究所,常常有熟悉和不熟悉的人无意间触及到我内心的伤痛。知情人要安慰我,不知情的要向我贺喜,问我生了男孩还是女孩?在街上婴儿车里,在画片上,一见到那些可爱的小宝宝我就忍不住想:我的小以诺也应该是那么可爱。
虽然心中的伤痛常常被触及,但主耶稣却赐我力量面对人生。渐渐地我也能在教会里抱着别人那些可爱的小宝宝,心里充满了喜乐。
保罗也说:“心里作难却不至失望。”
我对神允许这样的事发生真是心里作难。我不是认真爱主吗?我不是努力过圣洁的生活吗?神不是爱我也爱我的孩子吗?为什么还是有这样不寻常的事发生?我知道这些问题暂时都没有答案。但神却在《圣经》中应许,祂的恩典够我们用。我也深信,我的神必不叫人失望,只要我们全然信靠祂。
保罗还说:“遭逼迫却不被丢弃。”
这段日子以来,神并未丢弃我,祂用各样的方式安慰我。我经常感觉到神用祂的爱包裹我,神也藉着教会兄弟姊妹及众人的爱护、照顾、关怀来显明祂对我的爱,显明祂没丢弃我。所以,在苦难中我心里仍有说不出来的平安。
保罗又说,“打倒了却不至死亡。”
是的,我虽曾严重地病倒,在加护病房度过了危险期,上帝却存留了我的生命。更重要的是祂使我的身心灵都得着了医治。
许多人在医院里见到我,见我活着,见我活得有喜乐,见我四处传扬奇妙的恩典,都喜极而泣。
其实,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瓦器,容易摔碎。若不是主耶稣愿意在我里面,我这瓦器还有什么荣光,还有什么价值呢?
携手走过
英杰:璋如在加护病房共待了四天。在她入加护病房的第二天,许多兄弟姐妹就到病房门口为她祷告。她入院后家里电话不断,有人怕我支持不住而到家里陪我祷告。洪牧师、师母更是在她入产房就来为我们祷告。
璋如渐渐病情稳定了,她的身体康复很快,心灵的康复更是令我吃惊。她醒来后第三天能和护士说笑了,我还以为是护士给她镇静剂或兴奋剂呢?其实不是。
神的医治真是奇妙!
璋如:英杰告诉我,他迫切地向神祷告,求神不要收回我的生命。神垂听了他的祷告,把我第二次赐给他,他是何等感谢神。
我也感谢神赐给我这样爱神爱人爱家的丈夫。他每天到医院陪我,讲事情给我听,为我唱诗歌、祷告。我为他在我病危时所受的煎熬感到心痛,他对我面对的病痛给予鼓励和安慰。就这样,我们像新婚的情侣携手走过了这段日子。
神也让我享受教会这个大家庭中兄弟姊妹的爱。在我病危时,柏林华人教会兄弟姊妹们迫切为我祷告,并代为照看以勒,英杰的饭菜也有人预备。在我康复过程中,我享受了许多精心调制的补品。医院里的护士和病友都知道有我这个病号,访客不断,食物奇特。出院以后姐妹们不单为我料理家务,准备饭菜,更顾念到我心里的伤痛,常常来陪伴我,和我一同唱诗、祷告。
神对我的爱是何等细腻。在我住院的22天中,神特别赐给我晴朗的天气。柏林多雨,可说是天无三日晴。可是在医院中那些日子,清晨醒来等待天亮时,常常可以看到大群的候鸟结队南飞。渐渐和煦的阳光射入病房,新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中秋前后夜幕降临的时候,一颗又大又圆的月亮就悄悄绕过窗前,静静地送我入眠。
这些难得的好天气和美丽的自然风景消除了我病中的忧郁,它们让我看到神对我的细致的爱,我的心里怎能不充满了喜乐?
细细数算神的恩典,我岂能忽略不看神在我这一生中长阔高深的爱而只定睛在那一点苦难中呢?更何况,神既是我生命的主人,是宇宙万物的主宰,祂有权利决定祂要做的事。我相信,祂爱我,也爱我的小以诺。祂允许发生的事虽然我不明白,但我却深信,祂有更大的美意和祝福在我们身上。
编注:91年12月编者到德国主领圣诞聚会时,曾住在曾英杰、郭璋如夫妇家中。93年10月再访柏林时去医院探望璋如,耳闻目见这一段感人的故事,特请本刊文字编辑宁子根据他们12月5日在柏林华人教会的见证稿编写,与读者共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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