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芫子
好几年前,举家从美国刚搬来香港时,爸爸妈妈不知道该将七岁的阿力送进哪所学校?虽然事先曾与香港的友人多番书信往来,纸上谈兵地探讨了各种各样的可能性,但是怎么作决定?
在香港这样一个多元化的大城市、小地方,父母像站在一长台的自助餐席前,手里拿着一只空碟,费尽思量地要为孩子选取“最好”的教育。
对于一个人有限的胃口,长台上琳琅满目的供应成了一种诱惑性的折磨。在人生这重要的宴席上,应尽量摄取昂贵稀有的山珍海味,既满足口腹之欲、而且比较值回票价?还是多吃些家常的蔬果谷豆,才自然平顺又不伤肠胃?
什么是最好的学校教育?师资设备优良、重视学术表现、尊重个性发展、鼓励自由发挥、培养领袖才干、合乎时代潮流、精英化训练……?
这一切所谓的“好”,又如何与个人的性情、家庭情况、社会环境相配搭?这个世界上究竟有没有绝对的“好”?各种好事情是否都潜在地包含着一些“物极必反”的负面因素?
三十多年前,阿力的妈妈虽然在台湾只读到小学毕业,就随父母家人移居国外,再也没有尝过恶补的滋味;但是在当时全台湾一片升学恶补的气氛中,小小心灵已倍受薰陶,养成了为升学竞争而努力读书的“好习惯”。
之后无论去哪里上学,都出于本能似的使出同一套“法宝”,便顺顺利利一直当优秀学生,过了一关又一关。
即使后来不再当学生了,不必再应付考试或老师,头脑里的信念仍根深蒂固──要读书就得下功夫,要有计划地抓紧,除了抓紧时间,还须会抓重点……
殊不知人的“自以为是”或“自以为不是”,迟早都要受到挑战。
孩子是上帝所赐的宝贝,作父母的当然一直带在身边悉心养育,巴不得将自己所有“无往不利”的好经验全数传授。结果才发现,许多“理所当然”的东西,在孩子身上根本不适用。
首先令妈妈大感错愕的是,阿力那种对于学校成绩“蛮不在乎”、“无所谓”的态度,当然也无从谈什么是“荣誉感”,发奋读书了。
妈妈着急地问:“如果被老师点名,在全班同学面前丢了丑,你怎么办?”
“就笑一笑嘛!全班人也跟着我一起乐了……”阿力一点都不紧张。
他唯一在乎的,是努力争取自己的空间,发展自己的兴趣,做自己想做的事;只以剩余的精力去应付必须应付的事,但求维持一个最起码的水准。
妈妈不禁有点迷茫起来──这孩子拒绝以全副精力去“应付”,却活得那么轻松、活泼、亲切、自在,非但没有因成绩平平而自惭,在学校里还是大受欢迎的热门人物……。这样行吗?实在是不合自己几十年来的逻辑啊!
稍后,已升上中学三年级的阿力,有一天睁着他那长得很像妈妈的眉眼,带着半调侃的微笑,说:“妈──你真可怜,那么Nerdy(注1)……,从小就是一个Loner(注2)……”
读书的主要动力难道就是为了争取面子、获得高分、有所谓的前途……等等“功利”的“责任”?你自己真正的兴趣呢?人生中其他重要的方面呢?
望着儿子真诚、善意的目光,妈妈突然感到有点自惭形秽,但是面对已经长大的孩子,可以像面对自己良心那样坦然承认,自己是某一特定时代、环境的产物,固然可能因此培养了一些“勤奋”与“自律”的优点,却是在一种片面、甚至有偏差的心态下建立起来的“习惯”,值得向别人大力推荐么?
没错,“勤奋”与“自律”本身是可取的优点,确实有助于人成就一些事情;但是在片面、偏差、甚至弯曲的心态下,所成就的一切又带来了多少骄傲与自义?
既然不敢太执着于自己成长过程中所建立起来的信念,将之绝对化,恐怕反受其限制,害处多于益处,那么又该如何自处?以什么尺度来期许自己的孩子?
人虽不常察觉自己的心怀意念是怎么回事,耶稣却似乎早知道我们会落入这样的“窘境”。他在世上为人的时候,便曾为我们作了示范,说:“子凭着自己不能作什么,惟有看见父所作的,子才能作……”他不自作主张,而是按着天父怎么作,他也照样作。
阿力的妈妈曾经奇怪耶稣为什么如此缺乏“创意”、“自主性”?何必一再强调“父怎样吩咐我,我就怎样行”?
耶稣其实太清楚人心的扭曲与弊病,为了救我们彻底脱离各自的偏颇与框框,他就以身作则,教我们不可倚靠自己的聪明、才干、经验、毅力……,放下所有的“自以为是”、“自以为不是”,学他那样倚靠天父。
阿力一年年长大,也开始逐渐意识到自身的一些限制,并不是自己喜欢做什么事、希望做什么事,就一定能做得好。
为什么有人看见一道数学难题,脑袋会自动转好几个弯,很快就演算出来;而我却需要想半天?为什么比我年纪小的Luke学打鼓那么上手,老师指点到哪里,他立刻心领神会,当即就能做到;而我手中的鼓棒却不那么听自己的话?……
“妈──人家有天分,做起来那么容易,但我很不服气,真想靠自己有股蛮力去拼一拼……,你说呢?”
乖儿──别钻牛角尖,你其实也有其他的天分,别人不一定有。如果真想要做成某一件事,可以先告诉天父,请他端正你的心意,引导你的努力,然后去试试看,不要凭自己的血气去拼。因为靠自己去拼,只会有两种极端的结果:如果成功了,就骄傲自满;如果失败了,便垂头丧气。但是以向天父祈求的心态去试试看,无论成与不成,你都有可能感恩,一直不亢不卑地作人。
注:1、乏味的书虫 2、不合群的孤僻者
作者生于台湾,曾先后在阿根廷、北京、美国生活、读书,现住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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