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见我哭红的双眼,冷冰冰地摔过一句话来:“为他哭,不值得。”
文╱傅海嘉
最后一口气
转眼间,女儿已六岁半了。自信仰上帝后,我已真心实意地原谅了母亲当年对我的伤害。上帝亦让我在为人母不易之处,设身处地看到我母亲当年的处境。例如,当我心烦意乱和筋疲力尽的时候,我以打女儿,向公公、婆婆及丈夫示威。
我作为基督徒,不仅明白道理,而且还向神立了志,却仍然做伤害女儿的事,我有什么资格评论我的母亲呢?在心疼我挨了打的女儿的同时,我深深地怜悯起我的母亲。
有一次,听传道人冯志梅讲了个故事:一位母亲病入膏肓,医生让她家人准备后事。当小儿子在外地得知消息后,对哥哥说:“我立即开车往家赶,我要见妈妈最后一面。你告诉妈妈一定撑着。”
那一夜,大儿子守在母亲身边,母亲每呼吸一口气,他都担心这会是最后一口气。
弟弟清晨赶到家,直扑母亲的床头,喊着:“妈妈,我回来了!”母亲微微地睁开眼睛,用尽余力露出一丝微笑,轻轻地点点头,就去了。
听完这个故事,我陷入沉思。我相信,如果我年迈的母亲有一天身处弥留之际,我的弟弟们告诉她,姐姐在路上了,她要你为她撑着……我母亲也会为我做到。
仅仅想到这一点,我过去未从母亲身上感受到的爱一起涌上心来……
一句公道话
今年二月,我把母亲接到新加坡小聚。我不仅试着在言语上敬重她,赞美她,而且也在身体上亲近她。这些事虽小,我们母女以前却从未做到过。在我的记忆中,我只要与母亲同住四天,一定会吵架。一件好事从她嘴里说出来,都像是揶揄。
比如,给她看我在澳洲旅游的影集。看完后,她指着一张我与丈夫和女儿的合影说:“这张照片你如果有多的,我要一张。其它的照片我都看不起。”一生都在渴望她夸奖的我听了这话,心里不免又难受一阵……
这次每当她讲正面的话,我立即大大地赞美她,肯定她,结果她批评人的话越来越少。有时我与她看法不一致时,我也先肯定她积极的一面,然后再把我的看法作为补充加上,母亲也很欣然接受这样的补充。
多年来,一有机会,我母亲总在我面前述说我父亲的不是,尤其喋喋不休地讲我父亲的外遇。记得父亲去世时,我从德国赶到家,只见到他的骨灰。母亲见我哭红的双眼,冷冰冰地摔过一句话来:“为他哭,不值得。”
她不能理解,做女儿的我在无法证实,也不想证实父亲的外遇的情况下,若心中有的是一个罪恶的父亲似形像,该是多么痛苦?我与父亲并不亲密,但把他想得更坏,只会对我更残酷。
而当时的我,却也不知母亲的需要,仅仅是儿女们的一句公道话,也许就能抚平她多年的委屈。
又是传道人冯志梅的录音带,告诉我如何去安慰母亲的心。当母亲在新加坡又一次地讲起,她如何发现父亲与某某女人的情书,我不再冷漠,而是耐心地听她讲完,并且告诉她:“妈妈,你真不容易。换了我,早就离婚了。你还为他养老送终……你做到了我做不到的事,也做到了许多女人做不到的事,你真的了不起!”
万万没想到,我母亲从此再也不提父亲的外遇,而且还对我说:“我们已是基督徒,我们要为他的灵魂祷告,让他的灵魂得平安。”
记忆的改写
在越洋电话里,我与弟弟荣伟分享我与母亲的经历。弟弟告诉了我一些事,使我非常地羞愧和震憾。弟弟说,在我小时候,爸爸在大门口用大皮靴踢我,我一气之下逃了家。妈妈从屋里冲出来,对着爸爸直骂:“你的皮靴这么重,把孩子踢出血没有?”接着,妈妈伤心地哭起来。弟弟说:“如果妈妈不爱你,怎么会那么伤心呢?”
弟弟接下去又讲到,当我中学时,有几次同学在我们家留下吃饭。妈妈就一个人躲在厨房里吃冷开水泡饭,为的是把好一点的饭菜让给我们吃。弟弟的话音刚落,我记忆中的母亲已经改写了。
我轻声地向弟弟道了谢,心情却久久不能平静。虽然弟弟所讲的母亲与我的记忆不相符,可这才是真实的母亲。
我向周围的朋友分享了我的故事。我身边有一对姐妹,姐姐从小受过母亲很多伤害,记忆中与母亲的皮肤接触,就是耳光。每当姐姐向妹妹讲母亲的伤害时,妹妹不愿听,总是把姐姐顶回去。
后来,妹妹听了我的分享,恍然大悟。当姐姐再提这样的话题时,她不仅让姐姐说,而且把她知道的母亲爱姐姐的故事也讲出来。姐姐听了后又惊又喜,因为她从不知道母亲那样地爱过她。
我相信,有千千万万的母女,有过与我相同的感情暗伤,或者不完整的记忆,以及至今影响我们生命的冤屈。愿我的故事不仅能够撞击她们的记忆,更愿上帝的怜爱医治她们的暗伤,卸下她们的历史包袱。在还未太迟的时候去爱。那些捆绑我们多年的情绪伤害的链条,将会奇妙地变为情深意笃的彩带,转递出母女间的脉脉温情。
作者来自四川,曾在德国留学和工作多年,并旅居过新加坡三年,现居美国新泽西州,为全职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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