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被紧紧地抓住了,世上已经没有什么能更吸引我了。有时心里会哭,自己怎么成了这么一个人!人生就这么过吗?可又能怎么过呢?
文/薛 隆
人生是一搏
我在中国曾是警察,当过片警、治安、通信、刑事、外事警察等,经常接触流氓地痞、三教九流,自认出污泥而不染。在父母眼中,我算是比较争气的,是个有出息的儿子。在朋友眼中,我不吸烟、不喝酒,没有什么不良嗜好,是个有才华、正直而不好通融的人。
我也认为自己很好,是正义的化身。对于信仰,我是很认真的,我不肯入党,就是因为不相信党的那一套。也因自己过分骄傲,看不起入了党的人,跟领导也搞不好关系,所以在国内混得不痛快,想出国换换气。于是,辞去了工作,抱着“树挪死,人挪活”的心态,随着出国的热潮,到了澳大利亚悉尼市。
堕落
在悉尼,商店到下午五点就关门了。习惯了国内热闹的我,每到晚上就倍感寂寞。朋友带我去各个酒吧、俱乐部、赌场转转,里面全是啤酒、六合彩、老虎机和纸牌,没有一样不让我看着讨厌。我作警察时抓过赌,从心里看不起赌博的人,也很明白赌博是恶事。
不过,赌博在澳大利亚是合法的,这一点我比较诧异。澳大利亚人又竟然有“全民皆赌”一说,到处都是老虎机。和国内来的朋友聊起这事,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认为可能是外国人赌博比较有风度,输赢都拿得起放得下吧。
有一次到墨尔本参加一个博览会,进了据说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赌场参观。我取出两百元,心想好歹这里这么出名,就玩一玩吧。这一玩竟赢了近两千元。这钱来得真是太容易了!于是,我忘了到墨尔本的原意,一头钻进赌场玩了两天。
从墨尔本回来,我兴奋地告诉朋友,我找到了赌博的规律,那就是“没有规律”。我知道久赌必输,便让同住的朋友每天下午上班时开车送我到赌场,傍晚他下班时再接我回去,免得我陷入其中。我又知道和机器去赌是最笨的,所以远远避开老虎机。
就这样,我每天下午来到赌场,到各个场子转,且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利用自己找到的“规律”,只用五十到一百元赌,每天四五个小时下来,都能有千把元的收入。
有了钱,朋友来接我时,就请他到馆子吃饭,天天如此。我笑那些打工的人,一个星期拼命干,也不过四百块。我得意自己的聪明:毕竟我受过高等教育,毕竟我是学电脑的,毕竟我……
渐渐地,我开始不满足一天只赌四五个小时了。我发现自己太好赌了,不赌的时候都在想赌。我开始成天泡赌场,曾经有不吃不睡、在赌场站着连赌七十多个小时的纪录。我旺盛的精力一点一点地耗尽,我的体力在不知不觉中慢慢衰退,我也渐渐地不是“常胜将军”了。越赌越大,也越输越多,不得不去打工。
我的心被赌博这个恶魔紧紧地抓住,世上已经没有什么能更吸引我了。有时心里会哭,自己怎么成了这么一个赌徒!人生就这么过吗?可又能怎么过呢?我也常常立志戒赌,但每次过不了几天就破了誓言。因为心痒难熬时,我的思考力与判断力完全瘫痪,那时只会想:这世上再也找不出比赌博更刺激、更让我爱的了!人生不就是赌博吗?当我高考选择学校的时候,当我毕业面临分配的时候,当我决定辞去警察工作的时候,当我决定去澳大利亚的时候,哪一次不是赌博呢?都说人生能有几回搏,我现在却能天天搏,这不好吗?赌也是过,不赌也是过,赌和不赌又有什么区别!再说在澳大利亚,谁不赌呢?
加国操旧业
有一天晚上,当我独自漫步在悉尼美丽的“打令”港时,听到从远处飘来的歌声。这首歌有一种奇妙的力量,就好像我的父母在轻轻地唤我:“隆儿,回家吧!”我感动得眼里涌出了泪,急忙询问路人这歌的名字。《平安夜》,真令人震惊!那是我很熟的一首歌啊,我居然没有听出来!教会的歌怎么也会这么感人?
为了不让我所有的钱都输进去,我把自己所剩不多的存款加上贷款,买了一辆新车。我想,总算还有东西留在手中吧。偏偏新车到手第二天,就收到了加拿大大使馆签发的移民纸。这简直是老天在跟我开玩笑,我已经没有钱去加拿大了!我只好不理不睬,继续在悉尼打工、赌博。1998年9月份,眼看签证就要过期了,父母亲来电话催我去加拿大,朋友也劝我:“听说加拿大没有赌场,你还是去吧,这样对你好。”于是我开始想把车卖掉,换钱去加拿大。可是这么短的时间,车子卖不掉。父母亲知道后,紧急向亲戚借了九千美元汇给我。离开悉尼的前一晚,我进赌场最后赌了一次,然后对赌场说:Bye Bye(再见),对悉尼说:Bye Bye。带着解脱的快乐,我踏上了往加拿大的路,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的地方,开始崭新的生活。
来温哥华没几天,同住的房客问我是否去过赌场。我立刻像猫嗅到老鼠一样,兴奋地跟着他去了。温哥华的赌场允许人吸烟,赌场的灯光又暗,整个一片乌烟瘴气的。我讨厌这里的环境,但很快就习惯了这里的赌法,又开始在缭绕的烟雾中消耗我的青春。
来温哥华不到两个月,我就输光了自己的一切,开始为生计着急。我一方面编造各种理由到处借钱,一方面找工作填补支出。那段日子,温哥华成天下雨,天色总是灰灰的,我的心也是灰的,从来没有心思留意周围的环境,满脑子所想的全化为一声叹息:老天啊,我该怎么办呢!
不像是装的
在中侨互助会的“新移民寻找工作培训”课上,我认识了张老师。当她说“神在召唤你”时,我非常诧异。这个世界上哪里有神!这么一位育人无数、又得过中国“五一劳动奖章”的小学校长,怎么会这么迷信!但她那认真的态度又实在让我好奇。于是我接受她的邀请,去了一个教会参加主日崇拜。
第一次进教会,我心里有着充分的准备。基督教是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工具,是毒害人民的精神鸦片,这一点我非常清楚。在当警察时,每年的年终报告,都把教会的动态放在最前面,对这样一个反动的组织,我提醒自己要有戒心。
当信徒唱起赞美诗的时候,我的心里充满了恐惧:他们真是用心在唱!我听得出,非常齐心!在国内当警察时,曾经组织局里的年轻人参加各种演唱比赛,最让我光火的是大家都不齐心。这么齐心的唱法我是第一次听到。我感到,如果一声令下,他们会是极有战斗力的一群人。
我害怕这种齐心的力量,心里更加提防。然而当贝多芬的《欢乐颂》响起的时候,见到信徒那得救欢乐的样子,我的眼睛不由得湿润了。我真的想有那种欢乐,可是,谁能给我呢?
张老师又把我带到了信友堂,这里的人多是从中国大陆来的,和我有相似的背景。那天诗班唱的是《奇妙圣婴》,我莫名其妙地被这首歌深深感动了,眼泪不听使唤一个劲地涌出来。我怎么了?我怎么了?真丢人,一个大男人,一个自认为坚强的人,竟然在众人面前那么失态!
崇拜结束后,我又被邀请参加信友堂的青年团契。团契给我一种温暖的感觉,就像回到自己的家。我从此被教会里的温暖所吸引,每到星期天,我就会去。渐渐地,我发现教会里还真是人才济济,博士硕士不算少,学士更加不稀奇。而有些还经历过文化大革命——那场中国历史上的造神运动。奇怪的是,他们说起上帝的时候是那么真实,一点也不像是装的。活生生的事实,让我不得不重新考虑一个问题:到底有没有神?
多了些客气
我开始阅读圣经。圣经真是本奇妙的书,我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虽然我故意一边读一边挑刺,找出里面我认为矛盾或不合理的地方来和基督徒辩论,可是我越读就越知道:的确有一位神。虽然圣经里有很多地方我还没搞清楚,有很多耶稣说的比喻让我不知所措,但我很快就接受有一位创造天地的神这么一个事实。在团契弟兄的带领下,我决志了,并很快受了洗。
信了神以后,我的心开始有喜乐、有平安,也开始留意到周围一草一木的可爱。我发现每天等公车的车站附近居然有两座教堂,以前天天经过,都没有注意到,心里感叹过去的我真像是灵魂出窍的行尸走肉。慢慢地,我可以不去赌场了。带着重生的自信,我回国去与聪慧美丽的女友结了婚。
回到故乡,所有见到我的人都说我变了,少了以前的傲慢,多了一些客气。我也知道自己被改变了。为了见证神拯救的大能,我向父亲哭着坦白了自己的过去,希望父母亲能早日信神,像我一样体会到一草一木的可爱,经历到我所经历的信神后的平安与喜乐。父母亲不愿相信自己的儿子竟然有如此黑暗的历史,但他们接纳了我。不但如此,为了替我这个一无所有的儿子操办婚事,父母又背上了几千美元的债。
当我带着父母为我借的钱回到温哥华时,留在国内的妻子已经有孕在身,我感到了压力。神这时给了我两份工作,我就认认真真地干起来。同时也尽量抽空,认认真真地敬拜神、传福音。
其实我还不能算是基督徒。对别人来说,决志是信主耶稣,对我来说,决志是信神。我相信有一位神,创造了天地和生命。我也相信神差耶稣来到世上,耶稣是童女所生,是神的儿子,等等。但我根本不认识耶稣。我认为:耶稣只是神的儿子而已,我认神作主,不就行了吗!所以,当弟兄姐妹们祷告时说“奉主耶稣基督的名”时,我总觉非常不自然,心里总念叨着:“我才不认耶稣作主呢,神啊,我只认你作主!”
那时,在弟兄姐妹眼里,我非常热心地传福音。我的确很热心,因为我发现以前的自己是多么闭塞,从来没有对唯物主义反思过,就把它当真理来持守,也不屑换一个角度,去想神存在的可能性。认识神以后,眼界一下子宽了,心开始舒畅了,更认为自己已经改过自新了,所以我非常热心地想让每一位亲朋好友都知道“有一位神”。就连给父母的每一封信,我都很少写自己的生活,而不断地提到神。
父母亲开始为我担心,误以为我不去扎扎实实地工作,而成天泡在教会里。他们打电话、写信,叫我务实点。我本应向父母解释自己工作勤奋,让他们宽心,可我却不顾他们的想法与感受,只一个劲地想把神“推销”给他们。我不但对父母的劝告置若罔闻,甚至反过来以拥有真理的姿态自居,用教训的口吻对他们说话,使他们伤透了心。
剁指有何用
我的努力工作加上省吃俭用,两个月下来千辛万苦地攒了一笔钱,却只刚够申请妻子来加团聚的费用,紧接着又得开始为妻子的“登陆费”头痛。怎么办呢?我真是需要钱啊!
我已经是信了神的人,知道什么都瞒不过神,有好一阵子不敢再赌了。可是这时我发现自己对赌博真是恋恋难舍,心中好像有个声音在说:“你在赌场那阵子很少为一千块钱眨过眼,现在却要工作四个月才能省下这笔钱。为何要过这种日子呢?”每次路过赌场时,那声音都会喊着:“你需要一大笔钱,去赌一下就有了。”这时我就得拼命压抑想进去的欲望,一再告诉自己:“你已经信神了,你也成家了,不能再赌了。再赌下去,你就要亲手毁了自己的家。”
我天天在这种矛盾的心理中苦苦挣扎。终于有一天,我“想通”了:“神啊,赌博在加拿大是合法的!”“神啊,我欠了这么多债,现在工作不稳定,工资又少,还要筹出妻子过来团聚的种种费用,我实在需要钱!”“神啊,这样好了,每次只赢一百块我就出来!”就这样,我又回到赌场去了。从每天赢一百元起,到要两百,到泡进赌场通宵达旦地赌……
在国内时读过一篇文章,讲的是一位赌徒为了戒赌,拿菜刀把自己的手指砍下,以示决心。当时觉得很感人,等到自己成了赌徒之后,我才知道那根本就没有用,因为我的心没有办法改变。我知道,就算我真的把自己的指头剁了,也只是暂时不再赌而已,不久又会旧病复发。我认认真真地发过多少次誓、做过多少次“深刻”检讨,结果哪一次不是又很快回去了?我真是苦啊!想想以前当警察时对那些赌徒是多么不齿不屑,现在自己竟沦为赌徒,不能自拔!
神让我的心不能平安。每当我下注时,都有一种恐惧感,觉得自己正迈向死亡。神又重重地惩罚我,让我输光了所有的积蓄,也让我失去了一份工作。我又开始拖欠房租,开始一点一滴地极力撙节生活开支,开始要求老板提前发工资,最要命的是每当想到自己该怎么面对父母、妻子的时候,我就感到绝望。
前尘疑似梦
在我的心一片槁木死灰时,神却再度在一次主日崇拜中感动我。我突然就明白了耶稣所说“我来本不是召义人悔改,乃是召罪人悔改”的意思,明白了耶稣上十字架的意义,明白了“救赎”对我意味着什么,我泪如雨下,发现自己是多么地不配。主啊,为了我这么一个卑贱污秽的人,你竟然死在十字架上!这一次,我真心地来到主耶稣的面前,向主认罪,并真正接受他为主。
感谢神!从那一日起,我那刚硬的心终于被软化,感受到主耶稣那奇妙的赦免和大爱。从那时起,每听到耶稣被钉于十字架、为我们世人的罪付上极重代价的赞美诗时,我都会哭泣流泪,心里充满对神大爱的感激。
当主让我看到十字架上牺牲的爱时,也让我体会到父母对我的爱。神又让我一样一样地看到自己的过犯,包括对父母犯的罪。以前我知道父母爱我,至于怎么个爱法,却不曾真正理会;现在我知道自己欠父母的,绝不仅仅是那一万多美元,而是一生一世也还不了的无私的爱。我后悔自己那么不懂事,也开始明白自己绝不配与父母顶嘴。从此,我再也不敢“教训”父母了。
感谢主!主又给了我一份较稳定的工作,我开始一点一点地还父母亲为我欠的债。一万多美元,对拿着低工资的我来说,真是个天文数字,但主应许我,“总要劳力,亲手作正经事,就可有余,分给那缺少的人”(《弗》4:28)。
我知道是主的看顾,才使我在生活很困难的时候,还能寄一点钱给父母。回想自己过去“有钱”的时候,不曾给父母亲寄过一分一毫,心里就备感惭愧。虽然他们对我有误解,但我知道有一天他们会明白——神会让他们明白的。我也知道,这些误解是我自己的罪造成的,我只能承受,并求主施恩怜悯,医治父母妻子因我而受到的伤害。
最令我惊奇的是,这一年多来,我发现自己每当路过赌场时,已经不用再苦苦压抑赌博的欲望了。并不是诱惑消失了,而是每当我心中的冲动再次涌现时,主耶稣总是把忏悔和感谢放在我心中。渐渐地,心中的冲动越来越轻,感谢也越来越深。回首前尘,有时竟觉得疑真似幻,好像只是场恶梦一般。
但这段经历当然是真实的。如果不是主耶稣救拔我出黑暗入奇妙光明,我早已沉沦了。真如一首诗歌中所唱的:
噢,我的主,
我何其卑微。
你却视为宝贵,
用重价赎回。
作者来自福建,九八移民加拿大,九九年复活节受洗归主。现居温哥华工作。。本文由《信友之家》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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