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眼里,孤儿是世界上最最可怜和不幸的人,看电影读小说,记不清陪了多少的眼泪。
文/晓 草
从上海公证处出来,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母亲走在我的旁边,不断地重复着:“我们不想告诉你,是为了你好。”我茫茫然看着前方。川流不息的车辆,琳琅满目的商店橱窗,风和日丽的初夏天气,对我失去了往常的吸引力。我尽量地压抑着已经溢到眼边的泪水,只是机械地移动着脚步,心里在自问:我是一个孤儿,怎么可能?这个玩笑开得太过分了!
在我的记忆中,因父母是双职工,我在江苏常州祖父母家长到六岁,自幼一直被爷爷奶奶和同住的叔叔婶娘们娇惯宠爱。大家把我这位来自上海的小女孩视作“掌上明珠”,经常有大人说:“这孩子就是可爱,长得活脱脱像她爸爸年轻时的模样。”爷爷更是对我特别优惠:每天在他下班时,我在弄堂口就已等他了,风雨无阻的成了祖孙俩的默契。当我远远地看到爷爷过来了,连奔带跳地扑进爷爷的怀里,爷爷总是用他那建筑工人的大手轻轻地抚摸几下我的头发,连家都不进,就牵着我的小手,带我到街上最好的一家点心店,要一碗我最爱吃的菜肉馄饨。他自己什么也没要,只是充满慈爱地看着我津津有味地吃得碗底朝天。
然后我陪爷爷到他常去的小酒店,爷爷总是要一碟盐水花生和一盘酱豆干,外加一壶烫热的绍兴黄酒,我看着爷爷抿一口酒,眯着眼睛慢慢地咽下,时不时地夹点菜送到我嘴里,并和周围的老酒友们聊上几句。当一老一少心满意足地回到家里时,奶奶已将美味可口的晚饭摆上桌了,在围裙上搓着双手,笑眯眯地迎了上来。
六岁那年,妈妈把我接回了上海。不晓得是水土不服呢,还是被爷爷奶奶娇惯坏了,我一会儿因急性胃炎住院一周,过了几天又得了急性阑尾炎并发腹膜炎重新入院。把爸爸妈妈忙得脚不着地的好一阵子,没有一句抱怨的话,只是疼爱有加。哥哥姐姐更是围着我团团转,想些法子让我高兴。腹部开刀后,我睡在儿童医院舒适的病床上,姐姐就在边上打个地铺日夜陪我,直到我痊愈出院。
有一次我因咳嗽发烧去看医生,检查的结果是早期肺炎,我清楚地听到妈妈哽咽着对医生说:“无论如何请你治好我的小女儿,我不能没有她,因为她是我的宝贝。”从这时起,父母亲在不多的收入里,给我订了(每天)一瓶牛奶,这在当时是很奢侈的营养品。我在充满亲情的环境中长大了,家庭和亲友对我都非常喜爱,有一位邻居曾经对我说:“你妈妈怀你的时候,我已经认识你妈妈了,你有她美丽的大眼睛。”我的心里甜甜地,觉得自己是人间最幸福的女儿。
我得到的爱实在太多太多,使我对别人充满了友好和同情。看到有人被欺负,不自量力的我常常站出来打抱不平,回家后还要给家人有声有色地描述一番,以息余怒。妈妈一边为女儿的善良而高兴,同时又叮咛我不要莽撞,避免给“修理得面目全非”。每次当我见到盲人过街口,一定要赶过去帮一下,还要频频回望好久好久。在我的眼里,孤儿则是世界上最最可怜和不幸的人,看电影读小说,在描述孤儿的情节时,记不清陪了多少的眼泪,并希望自己能找一个孤儿来好好地帮帮她(尽管本身还在靠父母养着)。
因为准备出国陪读的公证材料,将我的世界搞得乱七八糟:发现了我自己竟然是一个孤儿!我无法面对这个事实,太残忍了!从一个幸福的宠儿变成了不幸的“孤儿”(我确实是从孤儿院被领养的呀)。说不清是被欺骗了的感觉呢,还是气恨生身父母竟肯舍弃我,我陷入了深深的自怜自卑里。因为不想伤害年已花甲的父母,他们用心良苦地瞒了我这么久,我只能将受伤的心灵暂时包藏起来。
数月后,我携子来美与先生团聚。当天晚上,不顾长途旅行的疲累,我将自己身世的真相告诉了先生,心想这一来,我的娇女价值一落千丈(但我更无法忍受对深爱的丈夫有一丁点的隐瞒)。有几分钟的沉默,然后先生扶着我的肩膀,眼里充满了信任和挚爱,他一字一顿地说:“人不能选择出身,你的身世没有让我改变任何对你的爱和尊重。”我委屈而感动地流着泪,第一次觉得稍稍地轻松了些。但是,我的心灵深处的伤口没有愈合,夜深人静时以前的种种就在脑海里映现……谁是我的生身父母?他们现在在哪里?他们怎么舍得将我送去孤儿院的?我的心在隐隐地作痛。
又是几年过去了,有好几次母亲试着抹平此事对我造成的伤痕,与我讲起当年领养我的经过,告诉我在这个家里是被何等地珍爱。但是,一向温柔随和的我,此时却倔强地不肯转弯。直到有一天,和团契里一位相熟知己的姐妹谈起来,心里的困扰和伤痛再也包藏不住了,我把一切都告诉了她。当我讲述完我的故事后,她平静地对我说:“晓草,其实我们都是神的孩子!天父是多么地爱你,给了你一个充满了温暖和关怀的家庭,比起很多的人,你是幸运的。”这一次我被深深地打动了:确实神看顾我,为我预备了爱我疼我的父母亲人,更让我藉着主耶稣的救恩认识了天父……
我的心结终于打开了,里面的伤口完全地痊愈了,不再去为身世烦恼,因为我终于明白了:我现在不仅有一个世上最好的家庭,更有永远的父神在爱着我!我对把我精心抚育大的父母亲,祖父母和与我情若手足的哥哥姐姐们充满了感激之情,并想与人分享这份特别的厚爱和恩典。期望每一个世上之人,都成为天父的儿女。
作者来自上海,现居美国密西根州。
发表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