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想撕了那层纱

 
 
 
 
文/晨 远
 
 
 
终是相信,和你相识是我们的缘份。从此,我就认定了,你是我的好朋友,而且相信,你也是这么看我的。
你说,我们之所以在异国他乡,从两个不相识的人成为好朋友,实在是因为我们有太多的相似。
我们同出身于军人家庭,只是你生在台湾,我生在上海。我们之间有许多的共同语言。我说,小时候我一直相信,我们要解放台湾,解放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台湾人民。你摇着头反驳,你们一直生活在台湾眷村的简易棚里,为的就是有一天收复大陆,重建家园,拯救挣扎在苦难中的四万万同胞。我们出生于截然不同的背景,为着完全对立的目标,却说着同样的话。于是我们哈哈大笑,生活就是这样与人开着玩笑。
我们都有一个很好的家,各自有一双儿女。只是你的儿子和我的女儿同班,你的女儿则比我的儿子大了好几岁。我总是把女儿穿不下的衣服送给你的女儿,可我的儿子却从等不到你儿子穿剩的衣服,因为他总是先把衣服穿坏,然后再长大。于是你常常买二套男生衣服。陌生人看见了还以为他们是兄弟俩,只是这俩兄弟长得南辕北辙罢了。
我们都不是学文出身,可我们都喜欢写字。你鼓励我投稿去台湾报纸,我偷偷写了,偷偷寄了,又偷偷看到发表了,却没敢出声,连你都不敢告诉。你读了报纸,一通电话就打到我家,兴奋地大声嚷嚷。你一看就是我写的,因为写的是我的女儿的故事,我早就告诉过你,你不可能不知道,用笔名也无用。我听着电话,装作还不知道,心里却是高兴的。没想到,这偷偷一试,却试出了勇气,从此写字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离也离不开了。
我们也有争论的时候,你说,上海人太精明,当然我是例外。我则说台湾人太狂傲,不过自然你不属于这一类。你说,大陆人很可怕,向台湾人要起钱来没个底。我则说,台湾人很贪婪,在大陆赚起钱来不择手段。回过上海后,我告诉你,上海人把台湾商人叫做台霸子,你听了,直反驳,台湾人没有那么坏。
我的车子在路上抛锚了,一通电话,不管刮风下雨,你总是立时赶来。你上班赶不及送儿子去踢球,这自然就是我的事了。你听说哪里在削价销售,第一个就通知我,我知道哪里有孩子的活动,一定是首先打电话给你。
你说,你有叔叔、姑姑在大陆,我则告诉你我的舅舅在台湾。你说,你好想回大陆看看,却怕大陆亲戚要钱要物没个完。我说,我很想去台湾看看,却担心台湾人看不起大陆人的土相、穷相、酸相。于是我们约定,以后我们二家一起回大陆,回台湾。
然而,我们终究从不同的地方来,我们终究是受不同的教育,我们终究有不同的理念,我们终究有不同的感受。好多时候,我们彼此都能感到似乎有一层薄纱隔在我们之间,我们看得到彼此,听得到彼此,甚至能触摸到彼此,可我们之间还是被那层恼人的薄纱阻隔。
好像,就我们住的这么一个小小的大学城,有大陆人的中文学校,有台湾人的中文学校,我们在同一时间,送同年龄的孩子同样学中文,却是去不同的学校。感恩节时,我们常在同一美国朋友家吃火鸡;春节时,我们却一定是分开参加各自学生会的活动。我们都小心翼翼避免触摸最敏感的话题,我们曾有过太多的争论,太多的不理解。我们都知道,有些事上,我们很难体会彼此的心,很难寻到共同的意见,于是我们选择躲走避开,唯留下许多遗憾。
风平浪静的时候,我们走得很近,我们感觉不到,我们之间真正是有一层薄纱隔开我们的。然风起了,掀起薄纱,撩动着我们,我们的心就生一点痛,好想、好想撕了那层纱,却不知如何下手。
孩子们在外面的草地上玩得正高兴,看他们说着,玩着,很自然地沟通,父母就心生安慰:让他们彼此交心吧,再不要人为地在他们间织起一层阻隔彼此的薄纱。
 
作者来自上海,现在美国德州农工大学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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