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那一边

 

 

 

 

⊙文/唐侃

 

 

 

一个风和日丽的晚秋下午,我漫步在墓园里。夕阳斜洒着余晖,给人一种懒洋洋的感觉。一切都是那样的静。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泥土的气息,也夹带着一种伤感的味道。这是我外祖母安葬的墓园,她于1994年过世后安葬在这里。

信步走到一块堆满鲜花的墓碑前,从上面刻的日期,知道睡在下面的是一对老夫妻,在世享足高寿,离世合棺同葬。想必生前有美满的婚姻家庭,所以死后有儿孙来墓前献花,他们在天之灵一定颇得欣慰。

再往前走,一块小巧的墓碑上刻着一个小天使,原来是一个未满月的婴孩夭折。一枝暗红的玫瑰似乎在诉说一位母亲的哀思。我的心涌起一阵淡淡的伤感,仿佛遇见那位不相识的母亲。那是她生命的一部份,就这样枯萎了。十月怀胎的辛劳,临盆的苦痛,生下小生命的喜乐,都化成了一阵轻烟。人生有时真让人琢磨不透。

不知不觉已来到了外祖母的墓前,她的音容笑貌又浮现在眼前,仿佛刚过的昨天。“唐信(我小时候的名字)快来吃点水果;唐信,多穿点衣服,不要着凉了。”她总是那样关心我,把她最好的东西给我。听母亲讲我小时候长得特别大,又高又胖。快两岁了,外祖母还常抱着我。她的理由是:“唐信长得太高了,站太久他的脚骨吃不消,会弯弯的。”不知今天我脚骨没有弯是否和这有直接关系,但我仿佛可以看到,当年沉重的我压在她近六十岁的身躯上,还要爬上三层楼梯的样子。她的手一定很酸,她的腰会痛,背是弯的,步履沉重而缓慢。想到这,我的心里不禁一阵酸痛。

外祖母是一位虔诚的基督徒,文革期间信仰被禁止,但她从来没有停止过敬拜神。她告诉我她把圣经偷偷藏起来,每天拿出来读。她说神的话语给她力量和盼望。她也常常在家里收听香港远东电台的福音节目。神也很恩待她,八十多岁时,她移民来美国,在这里安享晚年。在她生命最后一段时间里,她住在老人院。我常去看她。那时她眼睛已不太好,我就为她读圣经。读到一些很著名的诗篇时,她会很快乐地说:“这篇我会背。”然后就像小孩子一样摇晃着头,振振有词地背起来。她告诉我:“我现在眼睛看不清楚,但我可以背,我可以祷告。我每天为七种不同的人祷告:为自己和家人,为中国的福音工作,为中国的领袖,为美国这个国家和领袖,为老人院的医护人员和病人等等。我晚上睡不着就祷告。”

当她听说我感到神的呼召,要去读神学时,非常高兴。她一生没有什么积蓄,一共只有几百元美金,但她却叫我母亲把这些给我做为学费。她送给我几句亲手写的劝勉的话:“不要怕!只要信!主是你的牧者,必不使你缺乏!主的话是你脚前的灯,路上的光,必指引你前面的道路!你一生一世要住在耶和华的殿中,主必使你的福杯满溢!要行为正直,做事公义,在各处宣扬那因认识基督而有的香气;并要结出佳美的果子!”这些话写在一张边角破损的红色小纸片上,好似从天而来的应许与劝勉。我小心翼翼地把它用塑胶纸套上珍藏,时常拿出来看看,很受鼓励。每次探望过她,要离开的时候,她总是依依不舍地拉着我的手说:“耶稣与你同在,耶稣与我同在。”这成为我们的道别话。

在她离世前不久,有过恐惧。一次我去看她,她告诉我,最近有时会看见窗外有一个坟墓,有两个人要拉她去,她很害怕。正说时,“看哪,他们又来了。”她面露惊惧之色。我朝外一望,却看不见什么。我想一定是魔鬼的恐吓,就与她一同祷告,求主赐平安。她感觉就好多了。

她离世前一天,已处于弥留状态。据医生讲,人到那时还可以听见别人讲话。我去看她时,我的阿姨在她耳边说:“唐信来看你了。”这时我看见她嘴唇在动,似乎要讲什么。我赶紧过去,原来她在用上海话讲那句熟悉的送别语:“耶稣与你同在,耶稣与我同在。”我明白,她要与我道别了。我也放心了,在她离别人世前,主耶稣已经给她平安和确据,她知道将要与主永远同在了。

葬礼是在墓地边举行的,十分简单,是由我这个一年级的神学生主持。虽然简朴,人不多,却有神的同在。神在圣经里的应许是那么清楚肯定--信靠耶稣的人罪已得赦免,神将永恒的生命赐给他们,当他们息了世上的劳苦之后,将与主永远在一起享受永世的美好。我不记得那一天我有没有流泪,只觉得充满永生的把握和对神的感恩。

抬起头来,夕阳正缓缓地沉入太平洋。但伤感似乎正从空气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希望。我仿佛看见外祖母在耶稣的旁边,正享受那巨大的爱,无限的快乐。我默默地祷告,感谢主赐我敬虔的先辈,求主保持我的信心,持守那生命的真道,直到我见主的那一天。再见了,外祖母!

 

作者来自上海,现为加州圣地牙哥一传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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