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岂是看守我兄弟的吗?“
--《创世记》4:9
文/玛歌
冷漠的人
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寒冷的眼神,幽暗一如河上覆盖的冰。周身遁藏在一座无形的象牙塔内,将春花冬雪一并拒绝在外。他的存在,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都是虚幻。他像是街道上的一块石头,一捆枯木,一片掉落在草地上的残叶--无声无息,没有笑靥也没有眼泪。
犹太裔作家艾理威梭(Elie Wiesel),写过一篇带有自传性色彩的小说<墙外之城>(The Town Beyond the Wall)。小说中两个背景回异的角色“旁观者”和“沉默者”,都有这样的影子;但是由于另外两位锲而不舍的守望者,渐渐解冻了……
“旁观者”
他有个巨硕的头,已经完全秃了。眉毛也快掉光,下巴有萎缩的迹象。看起来,就像个普通而单纯的人。可是,谁知道在他沉默的外表下,有着一颗如此冷漠的心呢?
那是个暖和的春日,洁白的花絮满天飞扬。他静静地伫立在窗口,像一座僵硬的雕像。窗外,犹太会堂的庭院里,一家犹太人正被遣送到集中营。一个犹太小女孩默默走到窗前,对他说:“我渴了。”他却无动于衷。小女孩美丽的秀发闪耀着柔光,她才八岁。“我渴了。”小女孩微弱而怯懦的声音,在他的窗口回荡,可是他的脚却没有移动。不久之后,小女孩就死了。
多年以后,小女孩的哥哥找到他家,质问他到底有什么感觉:羞愧?没有。懊悔?没有。悲哀?没有。他说,他只觉得自己是一场紊乱游戏中的旁观者。“懦夫!”小女孩的哥哥对他咆哮:“你既没有行善的勇气,也没有做恶的胆量……你以为自己活在和平与安全中,实际上你根本没在活着……”按捺住心中的怒火,他和小女孩的哥哥,一齐来到小女孩徘徊过的窗前。一阵冷风吹进窗内,触摸到两人的面颊。“你是害怕的,你宁愿让良心腐蚀”。小女孩的哥哥说。“你恨我吧!”他悠悠的说,好像刚从黝黝梦境回神过来。
“沉默者”
他是个犹太青年,和其他三位同胞监禁在一起。他被囚友形容成“灵魂已死,理性在昏睡的一个躯体”。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他也不想知道别人的名字。当一个囚友被转到煤气处决室,他没有掉下一滴眼泪。
另一位囚友看不下去,想尽办法要让他苏醒过来。起初囚友用激将法--将每天看守送来的咖啡和面包都藏起来。几天后,沉默的青年开始凝视他,浑沌的眼珠倾泻出人性的饥渴和磨难。“这个男孩有段历史,”囚友暗自揣测,“他用沉默来遮掩欢愉、恐惧、希望、侮辱……”
囚友跳舞,狂笑,拍手,扮鬼脸,伸舌头:他想让青年见识到,活生生的人是什么样子。囚友说个不停,也唱遍无数的傍晚。讲到悲惨的故事,他便让泪水自然滑落;谈到有趣的经历,就开怀大笑。沉默的青年依然无言。囚友气极了,用手扳开他的嘴,大吼:“快说话啊!”
直到有一天,青年独脚站立,一手向前伸,另一脚和一手向后延伸,做出一个芭蕾舞的动作。囚友眼中充满喜悦的泪光,说:“谢谢你,小子,谢谢你。”囚友说:“我知道,活在问号下的日子是艰难的……可是质问上帝是什么,这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的朋友是什么?就表示我有个人交谈,有人会给我指引。人性的深度、意义和兴味,就在于渴望不断询问更深的问题……有一天冰霜将会融化,你也会开始微笑……你将告诉我你的名字,你也会问我:你是谁?”
生还的意义
艾理威梭于1928年生于罗马尼亚和匈牙利的边界,幼年正值二次世界大战。十五岁被送进波兰的奥希维玆(Auschwitz)集中营,其间丧失了父母和小妹。战后到法国研读哲学,做过记者。十年之间,他矢志不写任何关于他在集中营的经历,直到1955年,在天主教作家莫里哀(Francois Mauriac)的力劝之下,才开始撰写他的回忆录。他于1986年获诺贝尔和平奖,在领奖致辞中提到:人性的尊贵,在于担负起守望者的责任。
他有三十多本著作,其中最著名的包括《燃烧的灵魂》(Souls on Fire)、《黑夜》(Night)、《一个耶路撒冷的乞丐》(A Begger in Jerusalem)、《一代之后》(One Generation After)……等。其作品从各个层面探讨纳粹大屠杀--藉着质疑人和神,人和社会,人和时代,人和文化,人和他人,以及人和自我的关系,他盼望唤醒仍旧沉睡在狭隘、冷酷、漠然和囿限于自我的世人。他的小说融合写实与幻想,沉重有力。这篇《墙外之城》,就是其中之一。
作为纳粹大屠杀的生还者,艾理威梭以人类的守望者为己任。曾经从阴间的深渊出死入生,他认为他的使命是提醒世人:最大的邪恶,并不是邪恶本身,而是对邪恶采取冷漠的态度。因为这个使命,他相信他的生还有了意义。
作者为美国人类学硕士,现住美国洛杉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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