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马世光
那是文革后期的一个晚秋的下午。上海火葬场的小房间里，聚着十来个人，守候邱医生的遗体火化。气氛显得沉静，没有那种歌功颂德的场面，却不难觉察到众人对逝者的怀念与尊敬。
邱医生是中国著名的外科“三把刀”中的一位，是热心爱主的基督徒。他虽是医院院长，却丝亳没有傲慢习气。他那精湛高超的外科技艺，令无数人钦佩，却也招致多人的嫉意。
文革的风暴摧毁了社会的原貌，一夜之间当权派被打倒，革命小将掌了权。医院中那些嫉妒邱医生的人，一下子成了造反派的头头，执掌医院大权。邱医生因“宗教迷信”成了打倒对象的头号人物，每天要打扫全院的厕所。医院中有些资深的老医生，因经受不起无止境的折磨，走上了轻生的道路。邱医生已年逾花甲，若不是因他敬畏神，谁又敢说他不会仿效那些老医生？
一个腊冬深夜，邱医生被阵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医院造反队通讯员小刘，奉了工宣队队长老李的命令，通知邱医生即刻去医院，说是有紧急任务。
老李正在办公室里，双眉紧锁，一股劲猛抽香烟。见邱医生进来，嘴角撇出一丝平日难见的笑容。原来，中央文革某核心人物的家属，因急难症被送进医院，需立即开刀。那些当权的造反派医生，竟无一人敢动这一刀，他们决定让邱医生接下这手术。
邱医生知道这是个烫手山芋。若不接受，抗拒改造的罪名担当不起。答应吗？他看着自己那双被粪刷磨僵了的手，已经四年未曾拿过手术刀了，还能做好这手术？而且，就在不久前，一位造反派的医生，对某位高干的病情做了错误诊治，导致病人死亡。后来事情闹得很凶，所幸这医生的出身够硬，才保住了小命，被判劳改。邱医生心中明白，手术万一失败，结局可想而知。此时，他唯有仰望神，心中默默祷告：“主啊！指示我当走的路。”仿佛听见主的声音：“你当刚强壮胆，不要惧怕，也不要惊惶。因为你无论往哪里去，耶和华你的神必与你同在。”（《书》1：9）
邱医生放胆走进手术室。那些平时红得发紫的医生们，只得暂时委屈站到一旁，用眼睛参与这场扣人心弦的“会战”。五个小时的手术，也是邱医生不住祷告的五个钟点。终于完成了缝合刀口的最后一针，他内心涌出无限的感赞，又一次体尝了神与他同在的甘美。他默默脱去橡胶手套，没有人祝贺他手术成功。
中央文革小组发来贺电，医院也特意召开全院大会表扬那些参与手术“会战”的文革医生。他们个个喜气洋洋地佩戴大红花，接受台下热烈的掌声。邱医生默默地坐在会场的角落，似乎无人觉察他的存在。
大会结束，邱医生独自走到杂物室，习惯地背起那只大水桶。“老邱，洗完厕所，立刻到后面洗床单。昨晚三十号病房的肺癌病人，吐脏了好几条床单，赶快洗干净。”一个造反派小头头站在门外吩咐。
邱医生感到背上的水桶格外沉重，心力难支。此时，耳畔响起主的亲切安慰：“我的恩典够你用的……”他仿佛觉得背上的水桶变为一具十字架，他内心立即回应：“主啊！在我背这十字架以先，你已为我背负过它。”
火葬场的小房间里，不知谁轻声哼起那首为人熟知的歌曲《古老的十字架》。众人低声附和，声音虽轻，却发出直冲天霄的震撼。
作者来自中国，现在巴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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