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阿冉
爱是永远 有一支歌这样说。我还要说爱是神秘、爱是无解、爱是一切起点和终结。除了爱,我们还有什么,还能做什么!
可是……
它甚至在人类出现之前就诞生了。当洪荒过去,大地上无处不是云幛雾罩,当生命依附着尘埃,漫无目的地云游。
天与地之间因为爱才有了一片澄明;昼与夜因为爱才有了金黄的分野,才有了太阳与月亮相互依存的永恒,才有了河流奔流到海不复回的执着,才有了高山横空出世而不离峡谷半步的深邃。
爱涵盖着一切又成为一切守恒者的核心。
植物和动物,人类和自然,都是在爱的授意下成长、发展的。我们之所以能享受到阳光和雨露,之所以能常常得到收获的喜悦,那完全是来自冥冥之中的仁厚之爱的结果。我们之所以拥有帆、拥有金属翅膀的巨鸟,使距离的概念不再遥不可及,那完全是得力于气流的热忱襄助,而气流正是爱的媒介。我们之所以在春天可以看到鲜花与果实,在寒冷的冬天可以看到无垠的洁白,那完全是大自然循环往复的爱的运转。即使是一枚绿叶一滴水珠一粒石子一声鸣响,无不凝进了对时光的期许和关注;那种溶入过程,其实就是爱的过程。
我们在爱与被爱中生活,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没有人能够说,他从来没有爱过,或者从来没有被人爱过,因为存在本身就是最好的爱的佐证。
事实上我们周围常常充满爱的景色,那多彩灿烂的爱的方式不仅装饰了我们的生活空间,而且也改变着生活自身,这就是这个世界一边充满了苦难一边又令人流连忘返的原因。某种意义上说,苦难是爱得以展示的另一个层次。那些悲观厌世者,那些弃绝生命者,那些背叛了美好事物的卑鄙龌龊者,并不意味着被爱抛弃了。恰恰相反,是他们猥琐的灵魂拒绝了爱的认同,甘愿滑进绝望的渊薮。
当我看到稚气未脱的孩子的小手牵着母亲在黄昏的街头蹒跚的时候,当我看到两个垂暮之年的老人披一头岁月的白霜在公园的凉椅上默默无言地静坐的时候,当我看到少男少女们在林荫道上旁若无人地拥吻的时候,我以为是看到了爱的花朵,那砰然张开的花朵,芬芳无比又充盈着诗情画意,人间春色正是由那些花朵渗出来的。当我看到秋天的第一片枯黄的叶片从枝头扑向大地怀抱的时候,当我看到两只叫不出名字的翠鸟在屋顶上耳须厮磨、卿卿我我的时候,当我看到两株长春藤愁肠百结地扭在一起而对时间的流逝浑然不觉的时候,我都会陡然生出感动。我知道它们都是在爱着,也只有爱的力量才使它们这般超然脱俗、坦荡热烈而又义无反顾。每在这个时候,我总是悄悄离去,我知道幸福的事物是不应该去打扰的。
有时候在草地上举步,会猝然之间惊飞两只依偎得紧紧的粉蝶,或者在无意中踢去了一块石头,而石头之下正有一对拥卧而眠的蟋蟀,它们惊惶失措、忙不择路地逃遁的样子会让我歉疚不已。我知道它们都是在做着爱的好梦,在我看来侵犯爱的好梦与犯罪无异。我曾经在一个夏天去闯海,大海精心培育的银质的浪花在我的肩头次第开放,我甚至听到了它们爱的喜悦和欢笑。它们从我的肩头又跑回到很深的水里,我不责怪它们,我知道对于爱的最好的延续就是秘密。
我曾经于一个晚间剧场里,喝断了背后的窃窃私语,那无疑是来自一对热恋中的情侣。他们不过是将爱的语言作彼此的交换,只不过是在用爱的细雨,滋润那一片刚刚埋下幸福种子的土壤。他们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离去了,而我再也不能将眼睛投向舞台。对于爱,人们从来都是那般严厉而苛求,而自己心中爱的积存甚少的人则更多了一层妒嫉。我竟然是那众人中的一个。他们唯一的过错就是爱着。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充当了一次黑色杀手,出击的对象正是亮丽的爱的幼芽。
教堂的钟声永远令我着迷,因为我从钟声里听到了上帝的声音。神的声音,清晰、纯净、高贵的声音满载着智慧和启示柔韧而温暖地四散开来,贯穿着所有的事物,包括我自己,就像清泉漫过田野。我像一块忧郁的裸露已久的礁石,被他们的声音日夜拍打着。那无限宽容、慈爱的脚步也会沿着钟声一步一步走向我的内心,我因此而丰富而宁静,宁静地审视自己一切罪恶,然后像一个十足的虔诚的信徒那样,为所有的不幸者祈祷,为自己祈祷。
孩子们从学校里结队走出来,载歌载舞,我以为那是世界上迄今为止最壮丽的景象,因为他们都是爱的种子,纯洁、光明而灵动,他们不曾污染的心灵里有着通向爱的最简洁的途径。他们是爱的载体同时也是爱的传播者,所谓天使,便是指这么一群天真烂漫的孩子。他们像集束的经久不散的阳光,拨弄着一切迷蒙的或者哀伤的眼睛,让人看到爱的含义和爱的内质。十分幸运,那其中的一道阳光是来自我的儿子。
许许多多家庭都围着爱的烛光而坐,像永不失散的生日宴会。
他们既虚幻又真实,既抽象又伸手可触。
他们像不知疲倦的守夜者,被爱的烛光照射着,透明着,给人以无限的温馨与向往,还有遐思、梦想以及怀念。他们同时也是无畏的捍卫者,用肉体用心灵阻挡来自四面八方的纷纷扬扬的风雨,使那烛光不致在某一刻熄灭。他们辛辛苦苦地爱着,他们欢欢乐乐地爱着,在有限之中追寻着无限,也正是由于他们,爱才具有难以言叙的魅力。老托尔斯泰说,幸福的家庭是一样的,就是说人们对幸福的感觉都是一样的,都会生而忘死,都会由衷地感到人生的美好。他其实是概括了爱的一种形式。
爱能改变一切,我对此深信不疑,因为我知道顽石可以为爱而开裂,丑陋可以因爱而光芒四射。歪斜的小树之所以能成为参天大树,贫瘠的土地之所以能长出金黄的庄稼,那都是由于爱的缘故。正如所有母亲的眼里,儿女们都是王子与公主一样,所有春光里的植物都是那般柔顺和娇媚,那也是由于爱的缘故。我们居住的乡村和城市,我们赖以为生的习俗和文化,也都浸满了爱的汁液。我们所歌颂的和所诅咒的,我们所厌倦的和热爱的,也都经过了爱的过滤,所以我们才这般健康、向上而有趣。比如,我们赞美向日葵的时候,实际上是在赞美爱的坚忍;我们在诅咒风暴的时候,实际上是在谴责对爱的背离和践踏。假若抽去了爱的根系,我们就等于是生活在没有生命、没有水份、冷漠无知的沙漠里。
爱是大家共同的契约,谁不遵守谁就会受到责难。
爱是权力也是义务,爱是神奇的泉水,它不会因为你泼洒得太多而走向枯竭。爱是一种气体,与二氧化碳溶合在一起,被众生吐纳着,维系着一切而又不为所知。
我们在爱着和被爱着,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作者为大陆旅美作家,现住纽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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