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局了,死似乎是唯一最安逸的解脱……
文/芫子
人生如竞技场。我从小被戴上眼罩,说是眼目不得四下周流,要全力盯住这竞技场便好。说话、想事情,也不得越过这个界线,否则大家失去了具体的范围、共同的游戏规则,就没法儿继续谈、往下玩了。
当然,除了主观上同意专注于竞技场,不得有他想,客观上也得具备一些基本条件,像最最简单的身体健康、心智正常,否则便没法儿在竞技场上立足。如果我不识相,硬要杞人忧天,追加一句:可是天无日日晴,人无百日好
再怎么小心,也有个万一,再怎么会过日子,也有老去的一天……周围的人们就要不高兴了:那是出局--谁让你想到场外的事上去?那没人管得了!
还在场内的时候,呼吸、吃喝、大笑、骂人,一切天经地义。既然不作兴去想场外的事,便假装眼前的一切天长地久。
不料六年前有一天,我体内不知出了一点什么小故障。表面上看来好端端与过去没两样,起初仍照样和朋友们到湖边去烤肉,考GRE一次就超过学校满意的标准线……但是内心非常清楚,自己里面肯定是出了问题,竟突然失去了平日正常的感觉,没日没夜地陷在一种极端的恐惧之中;害怕见到利器刀具,不敢上高楼倚窗而望,一见绳索、水塘就想到死,最后甚至对自己的双手也万分猜疑、害怕起来。身不由己,像着了魔似的。医生说,这是一种严重的忧郁症。
我一下子被抽离了竞技场。还在场内的人或惊惧不解,或爱莫能助,或害怕闪躲。我隔岸望向那恐怕再也回不去的世界,孤独绝望到了极点。即使拚命回忆那个世界曾经激动过我、吸引过我的一切人、事、物、景、文字,都丝毫不起任何刺激提升作用,整个心迳直地往下沉,落进无底的深渊中一点煞不住。
在时间已失去意义的医院里,好些病友们细细琐琐的个人故事似乎告诉我,大家不断地进进出出,辗转于医院、疗养院之间,五年、十年、二十多年……回家只是偶尔的插曲,给家人带去负担与痛苦。
我出局了。死似乎是唯一最安逸的解脱,我却还在炼狱中煎熬。竞技场内的一切已经不再适用于一个出局的人。我摘下原先的眼罩,无可奈何地往别处望去。举目空旷浩大至极,不知何处是边。我漫无目的,反正自己一切做不了主,是个连区区一己情绪感觉都掌握不了的可怜虫。
曾有人送我一本小型平装圣经,除了附赠他从耶路撒冷带回的两个书签,还在圣经的扉页题上字:“我亲爱的弟兄们……你们各人要快快的听,慢慢的说……存温柔的心领受那栽种的道,就是能救你们灵魂的道。”
人家既然送了,我接过来后也翻了翻,但不觉得有什么特别吸引之处,便放下了。
在医院的特殊隔离病区内,我想起了这本小圣经,让人从家里取来。也不知为什么,一打开来就看见了《罗马书》。
我当时除了深知作为人的无助处境,还有既大又莫名的罪恶感。可怜全世界的丑恶残酷仿佛一下子集中到一颗小小的脑袋里,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真巴不得快快驱逐下意识中一波波逐浪高似的、原不属于我的可怕念头。然而越是企图凭己力挣扎摆脱困境,越是坠陷得深。所以一经点拨,当即就能明白在罪的权势之下,人必然的无奈与无义。我开始愿意放下过去认为可以自救自义的想法。此外还发现,面对诸般罪恶的浪潮,要当自己已经与被钉十架的耶稣一起死了,转而站到神公义的营垒中,不再受罪的控诉与驱使。
一小截朽坏的断枝居然可以重新嫁接,与神永恒生命的大树干联合,得享鲜活纯净浆汁的滋养,再获新的生机。
凡出过局的人大概难以再完全像当初似的回到竞技场中。当有一天又重回世界,我还像是我,但又不是我了;而且再也不觉得人生如竞技场了。
作者来自北京,在美国伊州大学获两个硕士学位,现住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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