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乐的天使

 

 

 

文/郭波儿

 

 

 

沙卡拉奇(Circular Quay)是雪梨的标志,澳洲的象征。在她的西面,是悬挂在云空的雪梨大铁桥。

在她的东面,是俯瞰着大海的雪梨歌剧院。

它们是沙卡拉奇为拥抱世界而张开的两条手臂。

然而,失业时可千万不要去沙卡拉奇。当你走在那雄伟的大桥下面,你会觉得自己是那样的渺小、寒酸,简直就是丑小鸭。还有那歌剧院沉重的屋顶,几乎是压着你的胸口,把你堵得喘不过气来。最惨的莫过于那墨绿色的海水。虽说相距有万里之遥,但那毕竟与故乡东海的水是相连相通的啊。

确实是这样,今天,当我从长椅上站起身,准备离开沙卡拉奇岸边的时候,夕阳西下。那波光粼粼的海水,就像无数朵泪花。我失去工作已三个月了。

忽然,不远处传来小提琴二重奏的声音。望过去,是两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在码头演奏。那撑起的手臂、飘动的裙子,就像两只大蝴蝶。

久违了,小提琴。我曾干过音乐这一行,教过的学生有几百个。出于对音乐本能的爱好,我循着琴声走过去。虽然我曾见过许多街头艺术家,但对街头孩童艺术家,我是十分偏爱的。

说实话,从技巧上来说,她们奏得并不怎么样。从小提琴指板上用胶布固定音阶来看,最多才学了几个月。但她们似乎已沉浸在音乐的海洋里。低着头、摇晃着身体,欢乐的琴声从手指中跳跃出来。我听出,那是赞美诗中的一首。

听了一会儿,我放下了几枚硬币在她们的琴盒内准备离去,琴声嘎然而止。

“你好,先生。你想听什么吗?”其中一位高个子姑娘问我。

什么?我真没想到我可以点曲子。“随便拉什么吧,都可以,谢谢!”我说。

“先生你不必介意。你可以点一个。”

点什么呢?“你们会奏圣诞歌吗?”过两天就是圣诞节了。

“当然了。你要听哪一首?”

我哼出了一首著名圣诞歌曲的旋律。我挺喜欢的。

“我们会,我们会。”

姑娘们抢着说,非常兴奋。

立刻,码头上空响起了美妙的圣诞音乐声。

这首歌,我不知听过多少遍。在大陆、在香港、在澳洲,我曾与弟兄姊妹唱过无数次。而今天,在堂堂的雪梨大歌剧院门外,在举世闻名的沙卡拉奇,两位小姑娘单独为我演奏它。她们全神贯注、眯着眼睛、缓缓地晃动着身体,与其说是手指在演奏,还不如说心儿在歌唱。我随着琴声轻轻地哼唱,那琴声深深打动了我。

一曲终了,四周响起了掌声。我连连向姑娘们表示感谢。我太钟爱小提琴了。虽然久未摸琴,但此时此景,禁不住技痒。我向姑娘们说:

“对不起,能让我试一下吗?”

“当然了。先生你请。”

虽然技艺有点生疏,但我还是很成功地拉奏出那首著名的《平安夜》。曲子很短,我反复拉了好几遍,我注意到姑娘们在跟着唱。

起先,她们的眼睛里充满了好奇。她们不能相信这个疲惫不堪的中年人,这个黑眼睛、黑头发的亚洲人会拉小提琴。而后,她们眼睛里流露出惊奇的亮光。而这惊奇随后就变成惊喜。因为我自信拉得挺不错,而且变调、变奏,即性加华彩乐段,任意地、尽情地发挥。我确信,基督降生的喜讯及上帝赐予人间的宁馨、温暖和喜乐,我都表达出来了。因为,我是用心灵来演奏的。虽然用的是一把孩童提琴。

热烈的掌声将我从音乐的梦幻中惊醒。周围已围上了许多人。几个年轻人还高叫“beautiful!”这两个姑娘拍着手,跳着、笑着,热烈地拥抱我,那个高个子的还吻了我的脸。

在人们的鼓动下,我又拉了几首圣诞歌,献给捧我场的观众们。

“先生是演奏家,还是音乐教师?”

“先生教过许多学生吧?”

两个姑娘抢着问我。

“NO!”我有点黯然神伤。演奏家谈不上。当音乐教师也是多年以前的事了。我现在什么也不是。

“我在这里没有工作,没有家庭,什么都没有。”

真要命!我竟然对孩子们说了这些。

一刹那间,空气都凝固了,两对蓝色的大眼睛直盯住我,疑惑、茫然?而我的心此刻却在颤抖。在圣诞前夕向天真无邪的孩子们说这些,我真太残忍了。双方几十秒钟的沉默后,我赶忙掉头要离开。

“不!先生,你有音乐,你有上帝。”矮个子姑娘明亮、清澈的声音令我一震。

“先生,你还有我们。”

这是高个姑娘甜美的嗓音。她们一同走上前来拉住我,十分认真地说:

“主说,要勿虑衣食。先生,你可以读马太福音第六章。”

“我们会为你祈祷的。”她们又同声说,脸上是天使才有的圣洁表情。

主耶稣基督教训我们要勿虑衣食的那段经文,我太熟悉了,我听牧师讲过多次。失业后,我时常读它,几乎可以背出。但今天出于两个小姑娘之口,在圣诞节前,向我传这段福音。我的心灵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被震撼。

按年龄,我可以作她们的父亲。而按灵性,她们今天却成了我的指路人。我的泪水夺眶而出。

我慢慢地向远处走去,夜幕渐渐降临。群鸟不时地在大桥下面、歌剧院的屋顶上盘旋。有的一阵阵掠过我的头顶,飞回家去。它们唱着、叫着,何曾考虑过明日的餐食?

晚风吹来,岸边的花草树木沙沙作响。春来冬去,年复一年,他们何曾为没有漂亮的衣裳而忧伤?

是啊!上帝爱世人,甚至献出了自己的独生子,那祂还有什么不肯给我们的呢?只要我们信祂、尊祂的名为圣,祂怎么可能不看顾我们呢?

我已走了很远,仍不时回头看看那两位小姑娘。那美妙的音乐仍在沙卡拉奇上空回荡,那两只大蝴蝶,不,两位小天使,上帝的福音仍在通过她们传向人间。

 

作者来自上海,现于澳大利亚雪梨工作,并任雪梨《文宣》编辑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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