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范仲淹是基督徒——从《岳阳楼记》和《腓立比书》谈人生的忧乐

 

 

 

文/陈建文

 

 

 

忧乐是人生的一大课题。人的心思在那里,所忧所乐的事也在哪里。古来贤哲很少不对这个问题有所思考的,像孔子有“君子忧道不忧贫”,孟子有“君子三乐”等等说法。更有名的,是北宋范仲淹的那篇《岳阳楼记》,藉着岳阳楼下洞庭湖的气象变化,论到个人的心情起伏。当阴风怒号时,感极而悲;春和景明时,则心旷神怡。但是他以为“古仁人之心”不该如此,应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最后更神来一笔的点“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结语,仿佛给忧乐这个问题作出千古不移的诠释,连他自己都要赞叹说“噫,微斯人,吾谁与归?”

千年以来,不管实不实在,这两句话成了很多读书人自我期许的座右铭。以前自己年少豪情的时候,也有好一阵子以这两句话自许过,但不久就发现这两句当作对联欣赏很好,要应用到个人身上,就太不实际。一来天下之大,生老病死、食衣住行,可烦可忧之事多矣,一个人为天下人从何忧起?二则“乐”是主观的感觉,我们凭什么决定天下人乐了没有?后来读到范仲淹自己填的词,有“黯乡魂,忆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愁肠已断无由醉,酒未到,先成泪”等句,和《岳阳楼记》里“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胸怀,实在不像出自一人手笔。所以想,是不是庙堂文章,可读可诵,但却当真不得?如果范仲淹是基督徒,他的《岳阳楼记》会有什么比较实际的结论?换句话说,他提的“然则何时而乐耶”的问题,圣经的答案是什么?

讲到圣经里的忧乐,尤其是喜乐,很自然的会想到腓立比书。的确,“喜乐”的字眼在这封不长的书信里出现了十几次,而写信的保罗,自己正身陷囹圄,有太多值得忧心的事,却反而能以喜乐自况,甚至一再以此叮咛受信的人,“何时而乐耶?”的答案,应该就在这封书信里。

一般对喜乐的解释,是喜乐有别于“快乐”,后者有赖于周遭的环境,“以物喜,以己悲”;喜乐则不赖于外在的条件,是内心里经常稳定的状态。这种解释,仔细看腓立比书及保罗其它的书信,似乎只对了一半。

先看腓立比书,保罗提到他自己的喜乐时,都是因为什么事或什么人。有时候是想到他写信的对象,像“每逢为你们众人祈求的时候,常是欢欢喜喜的祈求,因为从头一天直到如今,你们是同心合意的兴旺福音”(1:4);以及“我以你们的信心为供献的祭物,我若被浇奠在其上,也是喜乐”(2:17);甚至“我所亲爱所想念的弟兄们,你们就是我的喜乐,我的冠冕”(4:1)。有时候则是为了福音的传开:“无论怎样,基督究竟被传开了,为此我就欢喜,并且还要欢喜”(1:18)。不但如此,别人的长进,还可以加增他的喜乐:“你们就要意念相同,爱心相同……使我们的喜乐可以满足”(2:4)。另外他还说:“我靠主大大的喜乐,因为你们思念我的心,如今又发生”(4:10)。别人对他的思念,也可以成为他喜乐的因由。

所以正如保罗对路司得城要向他献祭的人所说的“我们也是人,性情和你们一样”,并没有倡导“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这种超乎物外或压抑情感的修养。讲喜乐时如此,保罗讲忧愁时好像也一样。像腓立比书二章提到以巴弗提病重痊愈时说“他实在是病了,几乎要死,然而神怜悯他,不但怜悯他,也怜悯我,免得我忧上加忧”。同工的病,他照样担忧。林后二章也有类似,但更戏剧性的话:“我从前为基督的福音到了特罗亚,主也给我开了门。那时因为没有遇见兄弟提多,我心里不安,便辞别那里的人往马其顿去了”。对同工的安危,他挂念到可以暂时不顾福音的门。对同工如此,对众教会的事更然。林后十一章说,“除了这外面的事,还有为众教会挂心的事,天天压在我身上,有谁软弱,我不软弱呢?有谁跌倒,我不焦急呢?”所以保罗的喜乐和忧愁,到处看得出,是受外在环境影响的。

不一样的是,他的喜和忧,都以他服事的人为对象。对自己的安危和物质的需要,他却可以不忧不喜。腓立比书一章提到他自己定谳在即的判决,第四章为腓立比人的赠与致谢,都可以看到他对自己的事,的确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马太福音六章有段耶稣的话说“不要忧虑说,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这都是外邦人所求的。你们需用的这一切东西,你们的天父是知道的。你们要先求祂的国,和祂的义,这些东西都要加给你们了”。保罗的态度,正是这段话最好的示范。对神的国、神的义有所求,求得热切,自然就会有所忧;看到神国展开,也当然会有所乐。所以在感情的层面上,保罗的态度可以说是“有所忧,有所不忧;有所乐,有所不乐”。

但腓立比书也一再提到不受外在环境影响的另一种喜乐:像4:4说“你们要靠主常常喜乐,我再说,你们要喜乐”,这种喜乐如何来呢?他紧接着说“应当一无挂虑,只要凡事藉着祷告、祈求、和感谢,将你们所要的告诉神,神所赐出人意外的平安,必在基督耶稣里,保守你们的心怀意念。”保罗的喜乐之道,说来是很简单,人何以不能喜乐?不外乎挂虑太多,而去除挂虑最根本之道就是常存感谢的心,藉着祷告祈求,交托给神。能够交托,就有平安;能有平安,就有喜乐。所以保罗可以一再的以这种不带条件的喜乐勉励人。在加拉太书里,他还把喜乐列为圣灵果子的九种表现之一。可见基督徒是该有这种超然物外、也超乎感情层面,由圣灵而来,经常不变的喜乐。

所以腓立比书谈的喜乐,有外表、感情上,因环境而起的一面;也有内在,灵里,不受环境影响的另一面。这两种看来矛盾的喜乐,在哥林多后书六章的一句话里,却很巧妙地得到调和:“似乎是忧愁的,却是常常快乐的”。一方面外表看来忧心忡忡,因为胸怀着神的国度、神的子民;但内心则一直能有着那种经常的、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喜乐,因为有神的同在。有人说基督徒可以眼中流泪,内心欢喜,就是这种境界。

所以,如果范仲淹是基督徒,他会怎么给忧乐下结论?是不是感情上“忧主之忧,乐主之乐”,但灵里一无挂虑,只有“以主为乐”?

 

作者是美国若歌大学管理学院会计系副教授。现在香港科技大学任教。本文由新泽西州若歌华人教会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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