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宁子
从来不觉得草地会给人海的联想。可是,附近有一片草地却让我想到海,而且,感觉上好像隔得不远,就在草地的那边,辽阔而宁静。太阳温暖地照着,我坐在如茵的草地上,顶着澄澈的天—海一般蔚蓝。一群海鸥飞了过来,像一片潮汐。没有涛声,当然听不见的,海在几英哩之外呢,可是,我觉得海浪在心底涌动,极温柔地。我的眼睛追逐着海鸥,我知道,海不远了,真的不远了。
几乎每个有太阳的下午,潇潇放学之后,我就带她和诺儿到这片草地上来,我喜欢用一点读书的时间来读这片草地,我喜欢坐在辽阔而宁静的心境里,读一点上帝的作品。
喏,我就这么坐在草地上,看海鸥、看太阳、看天空、看孩子们玩耍。
有时候,会有好听的铃声叮叮当当地飘来,是冰淇淋车上的音乐,孩子们小鸽子似地飞去,把乳白色的汽车团团围住。潇潇偶尔也会去买一支紫雪糕同诺儿分享。咖啡色的雪糕汁总是把诺儿的脸和衣襟弄得很脏。我静静地坐在那片绿茵中,对着她俩微笑。我真的很喜欢看她俩分享一支紫雪糕的样子—这是生命中一段很美丽的情节。我想,许多年许多年之后,也许我会忘了年轻时读过的许多书,可是,我会记得这么一个有太阳的下午,在一片绿茵茵的草地上,我读到的这段描写—一支紫雪糕和两个小姐妹。
在草地上,我总是能读到一些动人的情节—没有人把它写进书,埋头写书的人没有时间来阅读那片草地,可能他们的思想早已把生命牢笼住了,所以,他们只愿意把生命埋葬在故纸堆中,并且愿意呕心沥血地写一堆很可能变得一文不值的“故纸”。
我的先生在做博士后研究的时候,在图书馆看到一堆文献,纸已变黄,却乏人问津。那些文献都是许多人用一生的光阴堆积起来的,很可能为了多写一页,他(她)就放弃了一次带女儿去草地上放风筝的约定,也许那女孩的童年因此而变成了一张白纸。所以,我宁可放下手上正写的文章,离开那间被思想窒息的小屋,走到太阳下,去读那片草地。在那片辽阔与宁静之中,心灵就像小鸽子般飞腾起来了,于是,我就看到,天空比一间小屋子更大,生命比一本书更重要。
“人类总会进入一个时代,那时候,母亲的摇篮曲会比贝多芬的音乐流传得更久。”—当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就有一种在草地上见到海鸥的感觉。仿佛听到了细细的潮音,我知道,说这话的人,是真的“曾经沧海”了。我知道,他已经不是一个被缚的“思想者”,他自由了,因为他看到了海—那一片生命的蔚蓝色……
我微笑了起来。
哦,真好。我抬起头来,仰望蔚蓝色的天,我知道,少读几本书实在是没有关系的,最要紧的是阅读生命本身。
作者来自南京,曾任报社记者和编辑,现住美国洛杉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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