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索

 

 

 

文/唐佑之

 

 

 

 

暮春的午后,阳光正遍洒在大地。微风吹拂着,田野的麦浪澎湃,豫言丰硕的收获。他坐在田埂,眼光扫射四方,脸庞含着满足的微笑。遥望天际的白云朵朵在移步,期待着连续的晴朗。他不禁巡视着草地上的羊驴,在远处田地,还有耕牛。

在阳光下,他感到有些倦慵,但是合起眼来,却并不想睡。他就思想伟大的神无限的恩惠。对于儿女,他们既已成年,虽然关怀,也只有信靠的心,交托与仰望神,求神施恩与保守。

突然,他惊觉地发现气候的骤变,在北边昏黑起来,几道闪电,划破渐浓的乌云。风势渐紧,多么不寻常的情况。闪电该在盛夏,狂风往往只在寒冬。他必须急速回家,整理屋前禾场。在他起身要走的时候,就有长工来报信:示巴人抢劫,工人反抗就被杀害。他正说话的时候,又有另一位长工来报信,闪电竟落在牲畜与工人身上,他们都被殛毙。又有一个老长工赶来说:迦勒底人分作三队来抢骆驼,又屠杀工人。接着再有一个壮年长工来哭号说:狂风将屋吹倒,主人的儿女都在他们大哥家里,所以全部遭灾而身亡。家破人亡,除了报信的四个长工以及老伴仍旧存活幸免,其他全都死亡。

这样的打击,谁能经受呢?他欲哭无泪,好似完全陷在麻木的状况。夫妇两人相对看,说不出话来,他们默默地走进屋内。在暮色中,不想点灯,没有晚餐,只呆呆地坐着,整夜都不睡眠,只眼睁睁地等候天亮。

 

 

 

“几天来,祸不单行。我怎么会长了毒疮?看来是全身都有,而且奇痒难耐。你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药可以擦,有止痒的药膏吗?”约伯向他妻子说,接着就是一声悲戚的叹息。

“有什么药可敷?!我一直为你洗,到处都是脓血,而且气味太臭,实在受不了。到底怎么回事?得病的原因也是莫名其妙!儿女死光了,牲畜死光了,财产损失了还不算,你的健康也失去。到底作了什么孽?唉……”他的妻子带着哭声在哀诉。

一片沉默。

“你把我放在地上吧!长工呢?也许在院子的泥地上,空气好些,不会那么痒。”

“长工?他们早走了。我们拿什么给他们吃?也没有工作。”

“你看见他们走吗?他们还说了什么?”

“他们还说什么?都垂头丧气,静静地走了。”

“走了也好,我们对他们就没有什么亏欠。只是难为你一个妇人家。”

又一片沉默。

“看你的德性,哪里还是人?瓦片那么脏,还拿来刮身体,伤口不是更容易烂吗?”

“我实在忍不住,太痒了。唉!我还能说什么?只有跪着向神哀求!”

“向神哀求,祂会垂怜吗?”她幽幽地说。

“我不知道,但我是赤身出于母胎,也必赤身归回那大地的胎腹。赏赐的是耶和华,应当感恩。收取的也是耶和华,必须顺服,耶和华的名是应当称颂的。”

“你还在称颂神?仍然持守你的纯正么?简直笑话!……你弃掉神,死了吧?”她愤然说出。

“你说话像愚顽妇人一样。嗳,难道我们从神手里得福,不也受祸么?”约伯喃喃地说着。

在沉默中约伯不再向妻子诉苦。看见朋友们来访,以异样的眼光看他。听他们大哭,又默默地坐在地上。

 

 

 

夜已深,黑暗重重笼罩遍处,没有月光,连星辰也躲藏。这个受苦的心灵更加昏暗,肉身已被病毒蚕蚀,心神也如寒冬枯木般的干槁。呀,可怕的孤独与静寂。妻子蹲在幽深的角落低泣,朋友们坐在地上举哀,这是吊丧者的姿态,看约伯只是一个死人,没有生还的盼望。

他喃喃地在咒诅着生日,因为生命中没有意义与价值,没有欢笑与憧憬,只成为行尸走肉的空心人,没有内容,比死更加悲惨,因为一切已经被否认了。他真希望没有出生在世上,或是早已夭折的婴孩,不必遭受那么多的苦楚。他不再有求生的欲望,只想一了百了……

朋友们终于打破了沉默,不是安慰,而是苛责。

“祸患原不是从土中出来,患难也不是从地里发出……”以利法认为苦难是罪恶的惩治。

“神岂能偏离公平……或者你的儿女得罪了祂,祂使他们受报应……不虔敬人的指望要灭没,他所仰赖的必折断。”比勒达指明,苦难是罪恶的报应,而且刑罚是照罪恶的比例。

“当知道神追讨你,比你罪孽该得的还少……”琐法认为神刑罚约伯,还恩慈地留了余地。这三个朋友都认为约伯的罪大,苦就很深,只有切实悔改,将心安正,又向主举手恳求主的赦罪。

但是约伯不能接受,他承认人不完全,总不能自以为义,罪与苦确连在一起。苦可能是罪的结果,但不可以苦来判罪,这是逻辑的错谬。如果以比例来判断,尤其无法置信。为什么朋友们完全不受苦难?难道他们真的无罪吗?按朋友们的论调,神是全然公义,全能与全智。如果神真有恩慈,就更令人困惑。神有能力必没有爱,究竟人太渺小,不值得拯救。或者神有慈爱必没有能力,爱莫能助,人在苦难中完全得不着神的救助。

在他们的交谈中,似乎没有关怀与同情,也无了解与接受。在辩论时,约伯独自在艰难中举步,行经生命的路途。他原是在个人的洞穴中,怨天尤人,情绪不安,逐渐就从狭窄的自我樊笼里走出来,看见苦难是社会问题,这是普遍的现象;一个苦难的世界,人生是艰苦的;他已由情绪转向理性,又从理性转向灵性,毕竟这是信仰的领域。他对人已经失望,对神仍存信心。他情愿有听讼的人,可以公断。“现今在天有我的见证,在上有我的中保。”他甚至大声疾呼地宣告:“我知道我的救赎主活着,末了必站立在地上。我这皮肉灭绝之后,我必在肉体之外得见神。”约伯没有离弃神,仍有敬畏与仰望。

 

 

 四

 

又是深夜,夜凉如水,月光泻落在地面,碧空的繁星穿梭,好似在传说约伯的隐情。另一个发言的声音,他依稀分辩这不同的语调。那位朋友以利户既不同意其他友人的说法,也不赞成约伯的怨言。但在他责备的口气中有同情,在严正的语调里带着安慰,“神藉着困苦,救拔困苦人,趁他们受欺压,开通他们的耳朵。神也必引你出离患难……”他似乎了解约伯的心境,于是给予他信心的确据:“人因多受欺压就哀求,因受能者的辖制便求救,却无人说:造我的神在那里?祂使人夜间歌唱。”原来黑夜间有歌唱,这就是苦难的意义吗?

那时突然有雷声轰轰,雷电接连不断,耶和华神从旋风中回答约伯。神是以一连串的问语作为答覆,由迅速的口吻逐渐和缓,向他展开一幅自然的景象,显示神创造的大能与巨工。创世的时候,“你在那里?”宇宙的实况,“你能明透么?你若全知道,只管说吧!”“谁为雨水分道,谁为雷电开路?”“冰出于谁的胎?天上的雾是谁生的呢?”“谁能用智慧数算云彩呢?”“鸟兽是谁为它豫备食物呢?”“强辩的,岂可与全能者争论么?与神辩驳的,可以回答这些吧!”

约伯完全为这些景象慑服在神的大能之手,他说:“我是卑贱的,我用什么回答你呢?只好用手捂口。我说了一次,再不回答。说了两次,就不再说。”

耶和华继续说,这次专提巨大的动物:河马鳄鱼,没有什么凶猛的人敢惹它。“这样,谁能在我面前站立得住呢?谁先给我什么,使我偿还呢?天下万物都是我的。”神有绝对的权能,祂也有无限的恩慈,在祂智慧的安排下,一切都有祂的旨意。地上所有的生物都在祂的眷顾中。人是自然的部份,却不是宇宙中唯一的中心。神完全不提苦难问题。事实上,苦难是奥秘,正好似生命是奥秘一样,不是神无法解释,只是人太无知了,无从明白。苦难不仅是神秘(mystery),也是神迹(miracle),使受苦者的生命改变而且更新了。且听约伯的答语:

“我知道你万事都能作,你的旨意不能拦阻。谁用无知的言语,使你的旨意隐藏呢?我所说的,是我不明白的。这些事太奇妙,是我不知道的,求你听我,我要说话。我问你,求你指示我。我从前风闻有你,现在亲眼看见你。因此我厌恶自己,在尘土和炉灰中懊悔。”

东方曙光已现,不久必丽日当空,约伯为朋友代祷之后,神就使他从苦境转回,在他面前有光明锦绣的前程,生命正发出异彩。

 

后记:这是旧约《约伯记》的简介。该书内容,为探索人生苦难的问题,描述受苦者约伯的心路历程。本文主要引述的经文已加引号,其他概述第1章至第4章,第6、8、11章。最可注意的为9:33;16:19及19:25。此外尚有36:38~42。请读者阅读,细心研究。

又请参考拙着《深夜的心声》(证道出版社),《约伯记注释》卷上下(天道书楼),《苦难神学》(卓越书楼)。

 

作者一九二五年生于浙江省,英国爱丁堡大学哲学博士,主修旧约文学与神学。先后任教于台、港、美等地浸信会神学院,着译达五十本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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