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夏训智
七月八日
Millwill是美国东岸新泽西州一个小镇。我和E选择它作为我们去画肖像挣钱的目标,因为那里有一个五天的庆祝活动。
夕阳正西下时,我们找到一位老年的游乐场负责人,说明我们是艺术家来画肖像挣钱。老人同意我们的请求。
十二点后在游乐场后的林间支起帐篷,简单盥洗完毕就安静地躺在新买的折叠床上。风不停地吹,雨越下越大,打在篷顶,淅淅沥沥响了一晚。
七月九日
在闷热与困顿中睁开了眼睛,太阳从树叶的缝隙间,把热热的光撒在我们身上。躺在床上放眼看去(我们的帐篷是透明的),白云在树梢间滑行,泥土的芬芳在四周飘浮,一个更接近大自然的一天降临了。从心底泛出一片诚挚的谢意,何等奇妙,这世界给创造得如此的诗情画意;虽是炎热,青翠的树叶,金色的阳光使人觉得生命也同样是这样苍翠与火热。在那些以往的日子里,我也曾多少激动于大自然的美丽、庄严、肃穆、沉静、神秘。
E是一个豪爽开朗的人。上了车就扯开嗓门唱起民歌。他一句,我一句,一直唱到Union湖边。湖水清澈见底。E首先跃下。经过一阵犹豫,在E的催促下,我也跳了下去。多年未游水了,但自由泳、蛙泳、蝶泳样样姿势我仍能一一熟练地表演一遍。看得E傻了眼。这算什么,想当年十几岁时,常常一个人,一手用竹杆举着衣服,一手游过长江。
今夜的月色格外明亮,萤火虫在林间隐现,四处静悄悄,黑憧憧的林间一眼扫过去,偶而能看到给月光刷上银色的帐篷和货车箱。万籁俱寂中却有美的旋律波动在我们心中,只有我们自己能感受到,正如神的存在没人能看见一样。然而这些美的旋律一忽儿就呈现这外在的世界了,因为我们的歌王子—E又开始唱歌了。他的声音宏亮、宽厚,又富于情感,特别是唱那些北方的民歌,感情真挚、纯朴,摇动人的心旌(他是在东北生长大的)。两小时后我们止住了歌声,甜蜜地进入梦乡。
七月十日
今天是一个炎热的白天,黄昏时,西边的云已集得特别厚,颜色特别深。当我们在游乐场打开画具的时候,场内的气氛似乎进入高潮,人流熙熙攘攘,各类彩灯齐明,云霄飞车正在空中翻滚,高音喇叭正放着音乐。天边的云层越集越厚,已堆成一道巨大的“山崖”占据了整个的西天。突然一道沉闷的雷声在一道转瞬即逝的电光之后响起。闪电是由云崖的顶端出现,划开天幕向四散扩展。接着连续的雷声听似楼上的住客正在拖动沉重的穿衣柜,一会儿又似隆隆的重炮声。突然它又是一声持续的巨响,由西边滚向东边,如一个天魔快速地滚动一个油桶,由天的东边跑开。
初时几粒小雨点,立即有大粒的水珠坠下,十几秒之后,瓢泼的大雨倾下,地上立即有了无数的小河流,人们一片惊呼,纷纷躲入有“瓦”遮头的地方。仔细听去,雨点击屋顶的声音似乎格外响了点,原来拇指粗的冰雹由九天坠下,哗啦啦响成一片。风通常是雨的孪生兄弟,一阵紧似一阵地刮起,使大树颤抖,使小树弯腰。乘着雨声的短暂间歇,E跑回营地去将放在帐篷内的纸画框搬进车里,因为雨水会流入帐篷内。
随着夜色的降临,雨点也减小了,一群群“落汤鸡”向出口走去。今天还没有给顾客画一张肖像,生意就随着大雨结束了。然而心里却仰望着主。主赐何等美妙的景观予大地!地球在生生不息中转动。冷风吹来心里却满是喜悦。
雨过天晴,金色的月亮已沉到西边的树腰,不时有风搬弄着我们头顶上的树叶。水珠给抖落得滴嗒而下,打在篷顶上。水气弥漫在林间,三百米外营地守门人的灯光透过林木,依然照到我们的帐篷,把婀娜多姿的树影投在透明的帐篷上。萤火虫又出来工作了。在这静夜里时明时灭,此起彼伏。闭上眼觉得与在家中一样。因主在心中,时时温暖着我们。圣灵的做工使我爱极了四周的一切。心里泛起诗的情怀。在我这半生中,曾有多少的夜晚躺在陌生的床上,或是呼吸着异地的空气,午夜梦回时,乍生何处是家乡的愁怅。然而今夜却满溢着喜悦,少年的情怀又袭上心头……那种崇尚着神秘的未来与永恒的心情,那种渴望着奋斗不愿虚度此生的憧憬。神所创造的大地永远都是我们的家,无论走到那里。大约这些感受与我新近的受洗成为基督徒不无关系吧。不知今后去到一个新的地方,睁眼醒来时会否有同样“四海为家”的感受?
七月十一日
八时醒来,起床把昨晚已晾干又给雨水淋湿的衣服重新洗净。乘着太阳的光焰还不是很强,做了一套体操,打上二百个通臂拳,顿感身上的湿气给驱走了许多,筋脉也畅通了。
坐下来读完圣经接着写还未完成的艺术史论文。太阳悄悄地爬到树梢,热空气又荡激于林间。
当晚天已全黑了,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客人,是一位中年女子,生得很斯文,也有些害羞,是在丈夫的极力要求下坐下来的。她见我和E穿一样的衣服,戴一样的帽子,就问我们是不是兄弟。我们随口答是,她又问谁年轻一些,我眨着笑眼说了一声我。E急了立即澄清;“我年轻他十岁”。这张画在一片称赞声中结束,我也满意那张画,给了五块钱的折扣还她。第二个坐下来的是游乐场工作人员的家属。一位十分可爱的小女孩。金色的头发,棕色带一点绿的眼睛,一脸天真淳朴的稚气,尤其笑得可爱,但牙上正箍着钢线,她也问同样的问题,我和E是不是兄弟。我说:“他是我儿子。”她惊奇地把眼睛睁得好大,看看我,又看看E。我马上觉得这玩笑开得不适合,因为她是一个小孩,立即告诉她这是开玩笑。这张带色的画画出了她的天真淳朴,画出了她美丽的大眼睛,红红的皮肤和可爱的笑容。她高兴地捧着画,几分钟后她的表妹也坐下来画带色的肖像。此时E正忙着给一位英俊的南美洲人画肖像。这四张画画完,生意也就结束了。
营地仍是幽静一片。我们很快就把一切的东西装进车里。引擎发动了,由车内看出去,月亮高挂在空中,苍劲婆娑的树木安祥地沐浴在月光中,只感到天地间正奏着无声的、雄浑而永恒的旋律。多么美丽的大自然啊!造物者何等的神奇与伟大。一缕依恋之情油然而生。别了月色中的林木!别了这月光下的画图!我们还会再相会,无论是海角天涯。
作者来自湖北,现于纽约市立大学攻读绘画艺术。本文的插图由作者自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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