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召和当代信仰危机 (文/彭强)
今天的中国社会,信仰危机愈演愈烈,许多社会乱象都与此相关。广受关注的富士康13跳,以及山木丑闻、唐骏学历门等,都凸显了信仰危机之惨烈。
一、危机的症结在哪里?
某种程度上,富士康的困局是我们当代社会以成功为导向的人生观的困局。很多人都声称∶我是为了追求成功而活。然而“成功人士”毕竟是少数,在这种以成功为导向的人生观里,一个普通人的身心如何安顿?他生活的意义何在?
换句话说,他将依靠什麽,甘心承受他每一天的普通生活,甘心在单调的重复里面生活下去,并找到他生命的意义?
不仅是普通人的精神生活危机重重,精英人士同样也陷入困局。以国美的黄光裕、山木集团的宋山木等为代表的商界精英,就纷纷落马,住进监牢。
如今,精英的成功逻辑,简单概括就是“一将功成万骨枯”∶无数员工的卑微、丧失人格的屈从和付出,换来一两个人的成功。厚黑学大行其道,狼性法则深入人心,整个社会变成精英的围猎场。这是信仰危机的又一个突出体现。
社会陷入了怪圈∶没有成功的人拼命追求成功,成功的人陷入人生困局。对此,我们需要思考∶人的成功和幸福怎麽关联?许多人不管追求什麽、得到了什麽,最终发现还是不幸福,原因何在?
心理学的研究印证了∶成功的幸福不在於成功本身,而在於在一种关系中被肯定。试想,很多男人,在外面很风光,回到家里,太太对他取得的成就却不屑一顾,他会是什麽感受?他为什麽会对太太的肯定那麽看重?
其实,这就是关乎成功和幸福之间的一种转化∶一个人的成功,只有在所处的关系当中被肯定的时候,成功才会转化为幸福。没有信仰,你获得再大的成功,都不会在一个伟大的关系(人与神的关系)中被肯定,你就没有真正的幸福。
面对社会的精神危机,基督徒首先当聆听和回应上帝的呼召,活在呼召意识中。
二、当呼召变成普遍性的社会意识
圣经上说,呼召是上帝主动的召唤,是从伊甸园中对犯罪的亚当的呼唤,到对亚伯拉罕的召唤,後来对整个以色列民族,以及新约对於每个人的召唤。呼召,是把每个人从日常的光景中,呼唤进入一个关系里面。
我们都很熟悉“人人生而平等”这句口号,其实,这“平等”,是无神论版本的“平等”,乃是受了法国大革命和启蒙运动的影响。而美国的《独立宣言》讲的是∶人受造而平等。而“受造”反映的,就是人和造物主的关系。
“呼召”这观念的起源,是从人和造物主的关系开始的。在西方,两千年演化当中,呼召变成了一个核心的概念。呼召包含对伟大人物的呼召、对普通人的呼召┅┅你会看到,人在上帝的手中因呼召而化腐朽为神奇,甚至不成器的人变成了英雄。
美国的电视剧中常有这样的镜头∶当一个人遇到危机的时候,他往往会说一句“This is my destiny”,即∶“这就是我的天命”。也就是说,他领悟到∶这不仅是危机,也是我跟上天的一种关系。所以,如果把这句话翻译成“这就是我的命运”,那就错了。
传统的中国人,不管遇到是成功还是失败,多半会说∶“这就是我的命!”“这就是我的命,我很悲惨”;或者是“我天生就可以奴役你们,统治你们,这就是我的命”。
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世界观。当人说“这就是我的天命”的时候,他不是无可奈何的。他理解到∶我的人生是有一个剧本的,每个人的人生都有一个剧本,每个人也都有责任来回应这个剧本。人要靠著上天赐给的力量,靠著上天的引领,把剧中的人物演得更精彩,把自己的潜能发挥出来。
“每个人有一个剧本,上天要你把这个剧本精彩地演出来”,当呼召变成这样一种普遍性的社会意识的时候,它给整个社会带来了巨大的动力。
三、对中国社会有什麽意义
“呼召”这样的概念,对中国社会有什麽意义呢?
1. 可以提升平民意识,去除精英意识
呼召这个观念,是和每一个人连在一起的,而不仅仅是对社会精英。在中国语境当中,所谓“天将降大任於斯人也”,说的都是精英人物──因为上苍要对他们委以重任,所以让他们受苦,磨炼他们。这个理念带有非常强的精英意识。
然而,在基督信仰里边的呼召,却跟每一个人连在一起。马丁·路德•金在他的一篇讲道里面说∶“倘若你的使命是扫街,那麽就像拉斐尔画画般去扫,像米开朗基罗雕刻大理石那样去扫,像贝多芬作曲那样去扫,像莎士比亚作诗那样去扫。你要将街扫好,以致天上地下众使者都要停下来说∶‘看这个清道夫,将街道扫得多麽好!’”
马洛克也说∶“倘若你不能成为大道,就做一条小径;倘若你不能成为太阳,就做一颗星星┅┅无论你是谁,只要做到最好!┅┅当你能够这样做的时候,你已经掌握了生命的第一个层面,生命的长度。”(注1)
我也很喜欢一个朋友的说法,他说∶“大狗有大狗的叫法,小狗有小狗的叫法。如果上帝让我成为一个小狗,我就用小狗的叫法。我总是要叫,把上帝给我的那一份叫出来。”
呼召,是最平民化的一个概念。若能从这个意义明白呼召,可以帮助人们把精英意识抹掉,让每一个人得到真正的安顿──母亲能够安於在家,做全职妈妈,教养孩子;日内瓦的钟表匠能在人所不见的地方,精细地做工,造出全世界最好的钟表┅┅
所有这些,其实都跟一个观念连在一起,它跟普通人,跟普通人每一天的生命、每一个时刻,连在一起,没有丝毫精英意识,却给普通的生活赋予了尊贵。这,对於今天的中国社会是非常重要的。
几年前,有个叫奥莎拉•麦卡迪的人,向南密西西比大学捐了15万美金,指定给贫穷的孩子提供奖学金。对於南密西西比这样一个大学来说,15万美金的捐款根本不算什麽。但是,《纽约时报》等重要媒体却报导了这件事情。原来,他们发现,这个奥莎拉•麦卡迪是一个洗衣妇,每天在一个黑乎乎的房子里给人洗衣服,洗一件衣服挣一块钱。
很多人去采访她,还有人把她平常的话语记录下来,出了一本《奥莎拉•麦卡迪箴言录》。当记者问她∶“你人生最快乐的是什麽?”她说∶“我最快乐的就是每个星期天早上上教堂,我安息在上帝的脚边,那是快乐无比的。”後来《价值》杂志评选当代最有价值的人,在100位中,她排名第6,排在许多政要和富豪前面。
华人中也有一个,叫陈素菊,最近登上了《时代周刊》“最有影响力的百人榜”。她是台湾一个卖菜的老太太,家里面连一张椅子都没有,来的客人只能坐在装菜的篓子上,她却前後捐出了一千万台币给孩童基金会、图书馆、育幼院等。
我不知道陈素菊有没有信仰,但我觉得她和麦卡迪有一个共同之处,就是生命里面有一个意识∶人不是被胡乱抛在这个世界上的,而是受召,要在生命当中,成为上苍要叫他成为的人。
2. 带来“交帐”意识,令人超越、更新
当你意识到,你将来要站在一个永恒者面前,而这个永恒者不是发礼物的圣诞老人,而是一位施行审判的大而可畏者,你会油然而生一种敬畏感。这种敬畏感,引导人面对人生的终极问题,令人自问∶我的人生有一天结束的时候,我到底怎样向这位审判者“交帐”?
南丁格尔是护理专业的创立者,她认为,人被三重动机驱动∶第一重动机,是天性的动机;第二重动机,是专业的动机;第三重动机,是从呼召而来的动机。
天性的动机是说,每个人都有一些兴趣,都有天性上喜好的东西。比如有的人天性喜欢做饭,若有客人到他家去,他喜欢留人下来吃饭。客人吃得越多,他越高兴,你不吃他反而会生气。
天性的动机,是有限制的。比如说,一个人不喜欢做饭,但是结了婚之後,家里面却常来客人,怎麽办?
专业的动机是指,你未必天生喜欢,却因经过训练而能控制自己愿意去做。现时代最崇尚的就是专业人士。以前我上一门“临终关怀”课,教授说,你去临终关怀时,不要一下就把自己放进去、太过容易就流下眼泪。你要有专业人士的态度,要记住你是个专业人士。
然而,我过去这些年不时地参与临终关怀的工作,我发现专业动机不能够完全帮助我。当我面对癌症病人,面对他的家人的时候,我发现我的专业动机是这麽苍白,不能够真正地帮助人。
第三重的动机,就是从呼召而来的动机,那是上帝给的动机。在上帝给的动机里,你会发现,上帝把人的天性和专业都超越了。如果那是你天性喜欢的,很好,你按照这样去做;如果那是你天性不喜欢的 (人生当中有很多事情,是人天性不喜欢、不想做的),但因为呼召,你还是要去做。
而且,因为呼召,本来这件事情你是不擅长做的,你却愿意受训练,成为一个专业的人,因而更有效地服事他人,从而完成上帝给你的托付。也就是说,从呼召而来的动机,把天性的动机和专业动机结合了起来。
对於今天中国社会的危机来说,“呼召”这一观念,会制止专业主义和精英主义的腐败,让我们在呼召感中产生敬畏,在敬畏当中更新和超越自己。那些不喜欢的事情,我们照样因著呼召,心意更新而努力去做。而我们的专业也可以不断被更新,并用专业来成全、服务於,上帝给予我们生命的召唤和使命。
3. 为我们的人生提供一个神圣的维度。
呼召为我们提供了一个神圣的维度,而这个维度,使每一个追求的人,不再是这个世界的追逐者,而是恩典的领受者。这是非常重要的。
葛尼斯(Os Guiness)谈呼召这个概念的时候,特别区分了一个很重要的观念,即呼召有“主要呼召”和“次要呼召”。主要呼召是什麽?主要呼召是我们被呼召走向上帝。换句话说,主要呼召是跟人的价值、人的意义连在一起的,这个意义要伴随我们一直到永远。
次要呼召,就是上帝托付给我们的职业,或者上帝所托付的服事。在这个世界上,许许多多的人不认识主要呼召,只明白了次要呼召。这就不难解释,为何很多人一到退休,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於是很快衰老。
维多利亚时代跟我们当代中国社会非常近似。英国的工业革命,为许多人打开了财富的大门,也打开了贪婪之门。幸运的是,维多利亚时代承继了约翰•卫斯理的信仰复兴,人们懂得“尽力地赚钱,尽力地省钱,尽力地奉献”。
维多利亚时代可以说是群星灿烂、人才辈出∶在企业界,出现了吉百利巧克力创始人、联合利华的创办人等至今如雷贯耳的人物;在科学界,有法拉第这样的大师;在护理领域,有南丁格尔;在政治领域,有推动废奴的威伯福斯和迪斯雷利;在军事上,有戈登将军等。在那变革的时代,却没有像很多人预料的那样爆发革命和混乱,这跟信仰在民众中的影响有很大关联。
《有信仰的资本》(注2)这本书里,讲了10个维多利亚时代的基督徒商人。作者把这些人写得非常真实∶每个人都有各种怪毛病,比如有的人对外面的人非常慷慨,对自己身边的人抠门得要死等。但是你可以看到,这些人生命中有一条非常清晰的主线,即∶呼召在引导他们,让他们知道,今天真正重要的不是赚钱,而是∶你是谁?你要走向何方?你要如何向上帝交帐?
呼召会让我们的人生善始善终。
云南柏格理的故事,正是这一点的脚注。云南有个民族文化村,该村用各少数民族的民居建筑、服饰、礼仪、歌舞等,展示云南各民族的独特文化。而苗族的标记就是一座教堂。进了教堂门,你会看到墙上挂了一幅大照片,就是他们称为“苗族之父”的伯格理。
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伯格理在苗族服事了20馀年。他为苗族创立了苗族的文字,办学校,建医院,更建立了教会,把一生奉献给了苗族。当疟疾横行、医院的药品用罄之时,已经沾染上疟疾的他,把身边仅有的药留给苗人。他病故後,葬在石门坎。
贵州石门坎,那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地方,那个原本都是文盲的地方,在伯格理之後,培养出好几个博士。新中国建立後,更出了50多个县团级以上的干部。
作为英国人,伯格理很多年没有回过自己的家乡,而且受到很多人的排挤和憎恶。他完全有理由质问∶“上帝,你为什麽这样对我?到底是为了什麽?”然而,他的内心没有苦毒,他对他的孩子这样说∶“爸爸要去的,是上帝早已给我们安排好的更美的家!”他非常清楚,这是他的呼召。
圣经中有句话说∶“大卫在世的时候,遵行了上帝的旨意,就睡了(或作大卫按上帝的旨意,服事了他那一世的人,就睡了)。”(《使徒行传》13∶36)
愿我们每一位,在这个时代找到我们的呼召,服事我们这个时代。等我们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不管世人有没有肯定我们,我们都可以像大卫一样,按上帝的旨意、服事了这一世的人後,就睡了,安息了,到那更美的家乡去。
注∶
1. 参《马丁路德金自传》,江西人民出版社,2009年4月版。
2. 《有信仰的资本∶维多利亚时代的商业精神》,江西人民出版社,2008年5月版。
作者来自四川,毕业於美国国际神学院,现在中国大陆从事文化传播工作。
原载OC1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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