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内心的朋友 /汤亚
从San Luis Obispo海边回来的路上,脑海里却一直出现瓦尔登湖边的景象,我又想到梭罗的那句话:“我们天性中最优美的品格,好比果实上的粉霜一样,是只能轻手轻脚,才得保全的,然而,人与人之间就是没有能如此温柔地相处。”其实人自己也常常不能温柔的保护内心这层珍贵的朦胧白霜。看到那句话的前不久,亲自去看过Napa葡萄园的葡萄,当看到那些葡萄上面的朦胧的白霜,只是觉得有一种生命初萌的羞涩,不曾像瓦尔登湖边的梭罗那样给出这般深刻的比喻。
带着不确定的模糊的旅行记忆从海边回来,看到Julia,她在书桌边看书,看到我回来,她回过头安静地微笑,没问我旅行怎样,认真关切地问我:“今天,你的灵好吗?(How is your spirit today?)”
她的眼睛小小的,笑的时候常眯成一条缝,那一刻,我来不及回答,真切感受到这眼光里深深的力量,直抵我的灵里,我喉咙里有些酸涩,一股温暖从我的心里涌出。从未,从未有人这样问过我,你的灵好吗?那一刻,在昏暗的房间里,我放下行李和她拥抱,似乎在回应她。她是个普通女孩子,这句话似乎不是来自她。
我们迫不及待地继续2天前的谈话,因她即将离开这里。我们谈梭罗、艾默生,以及各自对真理的定义,我们在中文英文的字句里沟通心里的默契。这个19岁的女孩竟然对先验主义如此熟稔,她只上了大一就离开了学校,但在她身上,我开始分辨什么是真正的教育。我还没来得及卸下身上的疲惫和行装,在昏暗的房间里,我们就那样说了3个小时的话,直到饥肠辘辘。
我不能忘记那样深刻的彼此回应和慰藉。“一直,我们就是不肯,不肯听我们的心,它是那么孤单,我们就是不肯听我们的心,它默默躲在那里,它真得好累。”她情不自禁的眼泪让我沉默,而我的眼泪常常流在里面。我放手在她肩上,正要开口,心里的泪终于流出眼角,似乎那颗不曾被关注和倾听的心得到回应,带出缄默的委屈也反过来安顿贫乏的这个复杂的躯体,那些温柔珍贵的葡萄上的白霜,在那些静止的时间里,泛出熠熠光辉。
对于真理,人不可能全部洞见。从前我却以为我摸着了真理的脉搏,可以知晓和分辨真理的气息和味道。显然,有一部分知识让人高傲,但那并不是真理。先验主义的作家也似乎做同样的工作,他们触摸真理,那追寻的历程中的热情不仅像光一样指引后来人,他们的足迹和话语甚至成为人类思想史上的珍贵财富。
在160年后的今天,在一个普通的旅行途中,我能想到的、阅读的东西,仍然是这些真挚的心灵所记下的话语,我向往那片湖边的林子,如同160年前的梭罗。但是,若不在永恒里找答案,一切就都显得一知半解,笨拙又辛苦。追寻的结果变成自我的高举,处处充满人的痕迹,即便在这最无功利的思想领域里,仍有偶像的高举,这本身就远离了真理。
Julia去了沙漠,接受一个国际基督教组织的装备,在那里,她将度过与上帝同在的丰盛的2个月。她的帽子落在了我这里,还有一件冬天的棉衣。当我在喧嚣的人群中与人分享美景美食时,我会想起有这样一颗心灵,可以和她分享内心,分享独自在夜间海边的潮汐声,和在人群中的孤独感。
我搬了家,找到一个安静的地方,像梦想中的永无岛,出门是一大片绿色的草坪,沐浴在阳光下。不远处有一个摇晃的秋千,我偶尔会坐上去,看草地上奔跑的孩子和宠物,看偶尔走过的印度人、阿拉伯人……任凭思绪飘动,在这里,那里;各种面孔和记忆;让生命的不同印迹,在此隔空交错、叠映。
早晨干净潮湿的马路上,散落着秋天的落叶,澄黄色的秋来临,风吹过脸庞、眼角和双臂。凝视笔记本上模糊的字迹,那天说的话,我也还在咀嚼、品味……
作者来自中国,现居加州湾区。
刊于OC119期(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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