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和下属的心弦,经常一次次地被我折断。我则一次次地道歉,但同样的事情总是周而复始地发生。
文/一鸣
以强人意识俯瞰众生
我的职业是一名记者。记者的工作好比社会的窗口,世界在窗前展现着斑斓图景。
我采访的第一类人物,是政府官员和商界精英。我的文章经常极尽渲染之能事,写他们如何胸怀大志、运筹帷幄;如何白手起家、驰骋商场……我觉得我从事的是唤醒民众的工作。这些人都是时代的弄潮儿,是社会的中流砥柱,是国家和民族的栋梁。把他们的奋斗史写出来,不知能激励多少平凡的人!
由于脑子里充满强人意识,心里纠塞着英雄情结,我对于社会底层的人从来以俯瞰的姿态,对失败的人视若无睹。我更从成功人士身上寻找自我价值定位,渴望自己也能成为女强人,梦想成为杰出青年。
我采访的第二类人物,是公司里的骨干。我经常穿梭于各大公司,活跃在一群职业经理人中间,了解他们如何在职场上拼搏,如何运用智慧和能力,为企业创造效益。我总结他们的市场实践经验、资本运作模式、公司管理心得等,写成访谈文章,发表在经济类报纸或杂志上,给市场提供学习和切磋的资源,为企业寻找便捷的盈利管道。
那时中国正处在大搞市场经济的热潮中,我觉得自己的作用,堪比联络企业的桥梁。在好大喜功的自我膨胀中,我觉得自己在中国宏伟的经济改革蓝图中,也占有一席功劳之地。
我工作态度非常认真,对待员工极其严格,奉行严以律己、严以待人的信条,自以为是非常敬业。我不能容忍下属在工作上出现任何差错,完全以我的标准来要求他们。一次,因为不满意一个记者的采访,竟然当她的面,把采访稿从八楼窗口扔出去,明明地羞辱她。我还振振有辞地认为,对待工作就得有理没情。
我采访的第三类人物,是城市的小资阶层。他们生活富有格调、注重时尚,穿名牌服装、去名胜度假;他们注重精神食粮,《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是必看的读物。
我跟他们交流时,经常感受到一种完美主义情怀在心灵弥漫,彷佛人生若不如此度过,便是遗憾和残缺;只有生活达到这种档次,才有自我梦想、自我形态、自我满足。
采访他们的文章,我都写得华丽精致,也经常得到被访者的共鸣和好评,我自己也获得莫大的成就感。
“夹生”导致自我分裂
2002年,我归信耶稣基督。不久,我的工作发生了改变。我到一家商协会,任国际联络主管,经常组织大型会议、安排接待日程、处理各种社交关系等。与做记者不同的是,这个工作不再在社会上抛头露面,更多是幕后筹备,事无巨细都要操劳,更要有照顾人、服务人的心态。以前的工作,让我感到自己是社会的主人,现在则感觉已降格为管家。
我依然保持着以前的工作风格,对部门员工要求非常严格。又由于有了信仰,除了在工作上对下属严格要求外,还开始关注和管束员工的心灵──说得难听一点,是侵犯和监控。
有一个女孩,她既是我的好朋友,也是我的下属。可是只要她在生活或工作中做错一点事,我就对她严加批评,还从事情本身分析到她的心灵,要由外到里地“帮助”她。后来她一看见我就害怕,我们的友谊也日渐消失。
那个阶段,我是一个典型的分裂的基督徒。读经、祷告非常火热,在教会里表现得非常敬虔,对教友甚为热情。但一回到现实生活中,对周围不信的人,却完全是另一种面貌和态度。尤其是在对待同事和下属时,我虽然感到自己满怀爱心,但表现出来的言行,却凌厉扎人。同事和下属的心弦,经常一次次地被我折断。我则一次次地道歉,但同样的事情总是周而复始地发生。
我浑身散发出来的,就是这种“夹生”的生命光景,正如《罗马书》上说的,立志为善由得我,只是行出来由不得我。我很想在工作环境中见证信仰,自己却恰恰成为周围人认识耶稣基督的障碍。不说自己是基督徒还好,一宣布自己是基督徒,周围人反倒对基督教敬而远之。因为我总是拿着圣经当大棒,对别人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造,彷佛自己是他们灵魂的管家。
周围的人们纷纷与我疏远,我的内心又经常受到各种控告,我生活得非常痛苦。
我的工作绩效依然非常出色。信主前,是强烈的自我价值实现欲,和华而不实的爱国抱负,驱动着我的工作热情。现在,那种动机和愿望正逐渐破碎,新的驱动力──荣耀神,却还没有完全进到我生命中。因此,我表现出一种混杂模糊的工作热情,就是在理性上认识到,工作的目的是为了荣耀神,但同时又非常渴望,自己的价值能够被承认、被证明。
我依然有强人意识和英雄情结,认为只有做出卓越工作成绩的基督徒,才算是荣耀神的基督徒,这带着明显的成功神学的色彩。我崇拜那些出类拔萃的基督徒企业家、政治家等,并且,我以是否“功成名就”,判断一个基督徒的事业是否蒙神祝福和悦纳。
回想起来,那个阶段的人生态度,依然没有摆脱自我,甚至信仰本身也成为满足自我需求的一种消遣。我帮助别人,并不是真正出自爱对方,而是需要用这种行为来满足自己的心理需求;荣耀神也并不是真正以神为中心,而是凭借所谓的基督徒身分,以此来证明自己的价值。
业绩平淡又有何妨
由于工作中人际关系的破裂,我请假回家,面壁思过。我也尝试另找能够发挥自身特长、体现价值的工作,但神把每扇门都堵死。我又想,也许我该全职事奉。我把心里的感动跟丈夫商量,丈夫说他对此没有任何感动(我相信,当神的呼召临到已婚信徒时,一般会让夫妻有共同看见)。
就这样跟神“摔跤”了一段时间。神藉各种环境让我顺服下来。我开始学习更深入的祷告,专心与神建立亲密关系,同时寻求他的心意和带领。
一天单位领导来电,要我去做一个服务功能更强,但与我的特长毫不相干的工作。得到这消息,我的第一反应是不去。但跪下来祷告后,圣灵清楚告诉我:起来,你要去!
神又借着丈夫,对我鼓励和劝勉。我决定接受这个工作。
到了工作岗位发现,我这个部门尽是老弱病残的员工,工作也又苦又累,属于吃力不讨好的差使。我心里又产生打退堂鼓的念头。这时,圣灵把耶稣为门徒洗脚的场景,展现在我眼前。我心里很清楚,神要我在卑微的事上见证信仰。
我以全新的心态开始这个工作,真的把自己放在仆人的位置,不再以咄咄逼人的领导者姿态对待下属,更不以心灵管家的优越感与他人相处。我把周边每个人,看成自己应该为之洗脚的对象。有了这样的心态,真正的爱和柔和,就从言谈举止间流淌出来。
我也开始认识到,工作纪律和工作制度当然需要,没有规矩无以成方圆。但制度和纪律,只是形式和手段。施行的动机,应该是符合圣经原则的爱;施行的目的,固然要调动员工的能力和才干,服务于公司的目标,但也要考虑,如何在这过程中,让下属在各方面得以成长,包括心灵和人格。
因为我发自内心地付出了爱,下属员工与我建立了融洽的关系,发自内心地愿意配合我的指导。周围其他同事,也愿意跟我在一起工作。他们从我身上,感受到信仰超凡脱俗的力量,开始对基督教信仰产生好感。我心里也经常被喜乐和平安浇灌。
一段时间后,公司对每个部门评估绩效,我管理的部门,工作业绩平淡。这让从来在工作上出类拔萃、争强好胜的我,非常失落和难过。理性上我知道,部门工作业绩的平淡是由许多因素造成的,而且我做这个工作,只是想在卑微的事上见证信仰,但一时间,我心里还是驱除不掉那种不平衡感。
我心里认为,虽然从生命角度,我做好了一个基督徒,但作为部门经理,工作业绩平淡,就不算荣耀神啊!
这时圣灵引导我,让我知道,基督徒是否在工作上荣耀神,不是单单以工作业绩为衡量标准,也不取决于公司的认可,而是由神来评定。神鉴察我们工作的态度和动机,神看我们为工作的努力程度,神考核我们有没有把他的道,在工作的方方面面落实下来。如果我们在工作上尽心尽力,以仆人的心态,把工作看成乃是为天上的主做的,努力把圣经真理落实在工作的各方面,并把基督荣美的生命在工作岗位上活出来,我们就已经在工作上荣耀神了。
在一个公平竞争原则还没有广泛建立、各方面制度还不完善的社会环境中,一个贯彻圣经真理的基督徒,极有可能在事业上处于弱势,因为社会通用的许多潜规则不能用。这时,我们基督徒该怎么做?是跟着世俗潮流,以“做得出色”荣耀神呢?还是在混乱的秩序中,宁愿牺牲名利,也要把神的道活出来荣耀神?相信答案是不言而喻的。
到这时候,我原先那种以人本为核心的菁英观念,完全被神破碎。我开始认识到,社会的未来不是由那些能力、智商超群的强人决定的,而在于无数普普通通的基督徒,能不能把基督荣美的生命活出来,把福音传到社会的角角落落。我原先那种以享受为中心的人生态度,也完全发生改变,我从心里意识到,生命的真正意义,在于把十字架上的大爱流淌出来,施比受确实更为有福。
本文由本刊通讯员陈卫珍采访、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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