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生纪事

初生纪事   文/魏秋明

63941912gc6fe900ded81&690我在这里要讲的是自己信耶稣、重生得救前後的“初生”纪事。想到写这段经历,是因为最近的一次聚会。聚会的人多是10多年前在杜克(Duke)大学团契信了耶稣,或在团契服事过的人。他们从美国各处,甚至世界各地,赶来参加这次聚会。往昔年轻蓬勃的学子,已儿女成行;许多人脸上,也留下了岁月的刻痕。还有彼时牙牙学语的黄毛丫头,现在已是亭亭玉立的如花少女┅┅
热情的拥抱、问安,惊喜的大呼、小叫,令人目不暇给,更令人心中泛起许多回忆。而回忆中的那些事情,彷佛就跟发生在昨天一样清晰,历历在目。
夜半电话
与杜克团契结缘,说起来得感谢我的妻子。她1992年初秋,从北京的一家医院到美国南卡州的杜克大学进修,接触到福音,很快受洗归主。她从此锲而不舍地给尚在北京的我传福音。
时值北京的三九严冬,外面可以说是天寒地冻。有时候妻子会在深更半夜打来电话。那时候我仍然住在她医院的集体宿舍里。整个单元5层楼,只有我所住的3楼楼梯口有一部电话。夜深人静,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把所有人从睡梦中惊醒,往往是离电话最近的住户去接电话,然後扯著嗓门喊∶某某电话,美国长途。
我一听,立即翻身起床,随便抓件外套披上,夺门而出,奋不顾身向电话机冲去。想不到,妻子从头到尾讲的,都是关於耶稣、上帝、教会、福音,等等。有时候可以讲上一个多小时。周围邻居大概都已安然入睡,我不便大声吵嚷争辩,只能在寒冷的楼梯口,一边瑟瑟发抖,一边洗耳恭听。
不但如此,她在给我的信中,更要我祷告,说祷告如何管用,而且告诉我,她周围的弟兄姐妹也在为我祷告,云云。信中满纸是基督教专用辞汇,令我如坠五里云中。
因为当时我们正在“冷战”中,我几乎发誓不再给她写“两地书”。没想到向来要强的她居然降尊纡贵,主动给我写信。妻子突然的改变让我有些意外,也有些高兴。但旧怨犹在,我在回信中难免对她恶意讽刺、挖苦一番,以泄心头之恨。
办理护照
转眼到了1993年春天,我正好有一个机会到夏威夷檀香山开会,会後去位於纽约的哥伦比亚大学作访问研究。我十分兴奋,马上著手办出国手续。
不料,一开始办理护照,就遇到麻烦。我所在的单位,因为知道我的妻子已在美国,怀疑我会一去不回,拒绝给我出具证明办理护照。眼看自己就要与难得的出国机会失之交臂,向来遇事不惊、自以为颇有城府与修养的我,一时竟急得手足无措。
对此,身在美国的妻子,却心中暗喜。她对我说,这是神要去掉我的骄傲。我自然嗤之以鼻。她还告诉我,我此番出国,虽然会有挫折,但只要我真心悔改,完全降服在上帝面前,赴美之行,一定成功。她安慰我,不必过於紧张,上帝是全能的,谁也没上帝厉害,他要成的事,谁也休想阻拦。杜克查经班的弟兄姐妹,也在为我祷告,等等。
这些话在我听来,不啻痴人梦呓。
我的直接领导听说了我的情况,立刻到相关部门解释,最後我终於办下了护照。我平生第一次有了护照,竟有点飘飘然的感觉。心想∶天无绝人之路,既然最难的一关已经过去,美国之行,应该是顺理成章了。
收到黄条
护照拿到後,下一步是申请赴美签证了。因为是公派出国,签证由单位所属部委的外事部门统一办理。我自以为手续齐全,得到赴美签证理所当然。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很快我就被告知签证被拒。按当时的说法,这叫做“出黄条”,就是美国签证官在一张黄色的纸片上,写明拒绝发放签证的原因。
当我拿到那张写著潦草英文的黄条时,真是六神无主。而且,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有看明白黄条上究竟写的是什厶。
妻子得知我签证被拒,并没有惊慌失措,她告诉我,她将为我禁食祷告,而我能做的,就是谦卑在上帝的面前,认罪悔改。她还说,杜克团契的弟兄姐妹也在为我恒切祷告。我虽然对她的话半信半疑,但到了如此关头,也只好姑且信之,死马权当活马医了。
会议在5月底召开,而此时已是5月上旬,我赴美的机票已经通过在美国的朋友预订了。那时,每周只有一班美国西北航空公司的班机,从北京经东京飞美国。我的机票预订在5月14日。在仔细分析了签证被拒的各种可能原因,并充分准备之後,我的单位再次为我去办理赴美签证。
然而,美国大使馆再次给我出了“黄条”,“黄条”上的字一如既往的潦草难认。
这时,我已经领取了国家发放的出国治装费,并找裁缝定做了两套西装。我不得不将赴美的机票延期一个礼拜,期待著奇迹发生。
绝处逢生
转眼到了5月13日。那天早上,我像平常一样,早早起床,骑著我那辆破旧不堪的自行车向单位飞驰而去。从住处到单位,差不多要穿过大半个北京城。那天,北京的天空像往常一样灰蒙蒙的。空气中混杂著飞舞的尘土与汽车的尾气。我在熟悉与陌生的街巷中穿行著,一路上不停地揿著自行车的铃铛。我知道,今天是我的单位第三次,也是最後一次,为我去美国大使馆申请签证。我无助地望著前面沉重而灰暗的天空,心情也沉重而灰暗。
虽然对於远在美国的妻子余恨未消,但过去恩爱的种种情景,却在眼前固执地浮现著,挥之不去。再想到寄养在四川岳父母家、刚满两岁的女儿,一种沧桑与悲凉的感觉,倏然从心中升起。人言道∶穷极呼天。我骑在自行车上,心中默默地对那位元我并不认识的上帝说∶帮帮我,如果你真的存在的话!
我就这样一路怀著惴惴不安的心情,来到单位上班。大约在快吃午饭的时候,我接到电话∶这一次,美国大使馆批准了我的签证。
绝处逢生,我十分讶异,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等回过神来,突然意识到,这已经是5月13日,而5月14日,也就是第二天,我就可以启程赴美了。但我必须赶在美国西北航空公司驻北京办事处下班之前,将我的赴美机票再改回5月14日。
想到这里,我赶紧又骑上自行车,穿越大半个北京城,来到位於建国门的国际贸易大厦,将机票改了回来。匆忙中横穿马路,差点被一辆呼啸而过的计程车撞上。司机气得回过头对我破口大骂∶你找死啊!
美丽诗篇
国际贸易大厦离我的住处不远。改完机票,我惊魂未定地骑著自行车,缓缓驰行在回家的路上,竟然有恍若隔世的感觉。
路过协和医院北边的教堂的时候,我忽然进去问有关教会的事情。看门的人告诉我,这是一间天主教教堂,而且只在星期天才开门。
离我家步行5分钟,还有间基督教堂,叫做“崇文门福音堂”。我来到那里,发现也是星期天才开门。我只好回到住处,打点行装,准备第二天的赴美旅程。
然而,第二天我并未成行,因为14日当晚才收到美国联邦快递公司送来的机票。我只得再度将机票延期一周。但机票与赴美签证已经在手,我彷佛吃了定心丸。
5月16日是星期天。我吃过早饭,早早来到崇文门福音堂。教堂是一处四合院式的建筑,门框与墙壁上的油漆已经开始剥落。整个教堂显得老旧不堪。
我以为我算到得早的,没想到教堂里已经聚集了许多人,算得上是摩肩接踵。我顺著人群,挤进大堂。因为是第一次参加这种聚会,我心里非常紧张,左顾右盼一番,发现周围大部分人都是白发老媪,也有一些外国友人。只见许多人埋著头,嘴里念念有词。我猜想,他们是在祷告吧。
聚会很快就开始了。聚会的细节,我几乎忘却了,但一位年轻人带领大家唱的一首叫做《恩雨》的诗歌,至今依稀记得。更奇怪的是,那天牧师讲道引用的经文,我更记得十分清楚∶“我的心欢喜,我的灵快乐,我的肉身也要安然居住。因为你必不将我的灵魂撇在阴间,也不叫你的圣者见朽坏。”(《诗篇》16:9)
这是《诗篇》中的诗句。说来奇怪,几年前,妻子就托人捎回圣经给我,叮嘱我,心情郁闷的时候可以从圣经的《诗篇》中得到安慰。然而,这几年来,我读《诗篇》的唯一目的,是催眠。而此时,我却觉得《诗篇》的语言美得无与伦比,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里。
恍若梦境
转眼到了5月21日,我终於登上了美国西北航空公司的班机,心中的快意真是难以言表。
赴美的首站是夏威夷的檀香山。当我赶到会场的时候,会议已经接近尾声。我兴奋地呼吸著仲春的夏威夷潮湿但清新的空气,看著周遭美不胜收的热带风景,恍若置身梦境。
不知是时差反应还是心情激动,生平第一次躺在松软而富有弹性的席梦思床上,竟然彻夜难眠。回忆起从机场到旅馆的路上,我乘坐的计程车居然是一辆加长的林肯轿车。司机极富耐心,服务十分周全。在旅馆对面,我推著行李过马路的时候,所有正在行驶的车辆都停下来为我让路,让我有受宠若惊的感觉(後来知道了,我是不应该在那个地方穿越马路的)。与几天前在北京差点被计程车撞上的经历一比,真有云泥之别。
夏威夷的学术会议结束後,按计划,我要去哥伦比亚大学进行6个月的访问研究。那时候正好临近美国的国殇日长周末。妻子在电话中告诉我,她已经跟哥大的教授打过电话,希望我开始工作之前,先去北卡与她小聚。哥大的教授已经同意了。
其实,妻子希望我去北卡,主要不是因为想团聚,而是想要我参加一个活动──北卡及周边地区的华人教会,利用国殇日长周末举办“退修会”,而退修会的讲员是在华人教会界久负盛名的沈保罗老牧师。
冥顽不化
退修会在弗吉利亚州林奇堡山上一个风景秀丽的营地举行。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与基督徒接触。我看他们似乎也很正常,不大像我在国内想像的那样,是一些弱不禁风的人,或者是宗教狂热分子。
实话说,我一辈子也没有遇到过这厶多亲切和善的人。而且我看得出来,他们举止十分自然,并没有刻意做作。只是,他们讲话的时候有许多“术语”,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单说“退修会”这个词,我也是平生第一遭碰到,我还以为是“退休人士的聚会”。
聚会大约3天。每天上午,都有沈保罗牧师讲道。他主要讲耶稣的大弟子彼得的事情,讲得幽默风趣,妙意横生。我虽然听得似懂非懂,但看到他居然可以把我读来味同嚼蜡的圣经讲得如此生动,不得不大表佩服。
沈牧师每次讲道结束时,都要祷告,而且他在祷告的时候,会问与会者∶谁愿意信耶稣?愿意的,请把手举起来!我後来才知道,这叫“呼召”。如果有人闻声举手,那就叫“决志。”
每当沈牧师呼召的时候,我就感觉妻子在用手指戳我的肋骨。我起初不明就里,後来才知道,妻子是想让我举手。但我对她的暗示漠然以对。
晚上,大家又分小组,一起谈体会。他们把这叫做“分享。”
妻子看我始终无动於衷,十分恼怒。她告诉我,我们这次上山的报名费,还是弟兄姐妹赞助的。原以为我会决志,没想到我如此冥顽不化,真是太让她失望了。
架到前台
3天的退修会很快就过去了。下山以後,我与妻子返回杜克。在杜克团契,我认识了Henry、朱绍航老师一家、刘燕萍姐妹一家、陈颖夫妻、陈医生夫妻,等等。妻子还拽著我参加礼拜三的祷告会。我完全听不懂他们在祷告中说些什厶。看到其他人或双膝跪地,或席地而坐,我也只好入乡随俗。
妻子不断对我洗脑,对我进行“狂轰滥炸”,晓我以理,动我以情,外加各种“威逼利诱”,又带我去周五的查经班┅┅
短短几天,就让我对福音的真理有了基本认识。我知道了自己是个罪人,需要耶稣的救赎。
1993年6月6日,星期天,我随妻子一道参加杜克大学附近的灰石(Gray Stone)浸信会教会的主日崇拜。当时我能听懂的日常英文,最多十之一二。所以听美国牧师的讲道,与听天书无异。
但後来牧师呼召,下面的会众则轻声唱著《归家》。歌声柔和婉转,彷佛是一位慈祥的父亲,在殷切呼唤浪迹在外的游子回归温暖家园。
因为妻子说我已经准备好,於是Henry弟兄几乎是架著我走到了前台。牧师说了什厶,我全不明白。牧师一边对我说著,Henry弟兄一边一直微笑著,对我频频颔首。我想至少他是听明白了。
这就算我决志了。不但如此,大家,特别是我妻子,一点也不想耽误,决定当天下午就给我施洗。
受洗的第二天,我就辞别了妻子,孤身踏上北行的火车,去纽约工作──Henry弟兄已经联系好纽约的艾牧师到车站接我。在火车上,我打开朱绍航老师送我的英文圣经,开始读新约。令我十分惊讶的是,我竟然读懂了圣经上的话。
极大转变
我在哥伦比亚大学从事的研究课题,对我来说是全新的。我心里充满了不安,完全不知道自己能否胜任这工作。妻子常常叮嘱我∶你已经是神的儿女,凡事要依靠神,多祷告,多读神的话语!
到了哥大,我很快找到离住处仅一箭之遥的纽约青年团契。他们星期四晚上有聚会,星期天则借哥大对面的河边教会(River Side Church)聚会。很让我惊讶的是,讲员每次所讲的资讯,似乎都是针对我的。
“初生牛犊不怕虎”,我刚受洗,连圣经并未读过一遍,却愿意跟周围的华人同学分享我的信仰,而且开始带人到团契和教会。从几个月前对妻子的冷嘲热讽,变成为这个福音大发热心,这样突兀的转变,我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
7月初,我收到北卡来的一封信,是杜克团契的Lily 姐妹写给我的一张贺卡,祝贺我“新生满月”。原来我虽然已经离开杜克团契,弟兄姐妹仍不断为我祷告。我在哥大的研究工作能够渐入正轨,他们的代祷功不可没。
妻子在杜克的工作结束後,她按期回国。我则决定留在美国继续我的学业。
1993年感恩节之後,我中断了在哥大的工作,回到“故乡”杜克团契,准备申请研究院,攻读博士学位。我受到团契弟兄姐妹、属灵长辈等各方面的关爱、照顾、鼓励。Henry夫妻带著我参加祷告会;张振宗牧师给我许多属灵的喂养;朱绍航老师带著我去做义工;在我感到前路暗淡,准备放弃时,陈医生没有用大道理训导我,而是用亲身经历,向我讲述神的信实与慈爱,使我倍受激励。
1994年秋季,我开始在离杜克不远的北卡州立大学就读。我常常回到我属灵的故乡杜克团契。每次见到弟兄姐妹,都倍感亲切。弟兄姐妹也从来没有停止对我一家的关心。
光阴荏苒
光阴荏苒,俯仰之间,15个年头就过去了。这15年,我们的生命、家庭、事业,都发生了很多改变。我离开杜克团契不久,向来乐观开朗的翟淑清姐妹,因罹患肺癌,被主接走了。1994年圣诞期间,我与我她一家一起包饺子的种种情景,就跟发生在昨天一样。
2004年,亲爱的刘燕萍姐妹也因癌症离开了我们,回到天家去了。
一年多前,我敬爱的陈医生也安息主怀。
昔日的杜克团契,早在1995年春天就变成了教会。当年的同工,多天各一方,在各处传扬著主所吩咐的大使命。
我与妻子这些年来在主里的成长与事奉,常常得到杜克团契弟兄姐妹的勖勉、帮助。比如朱绍航老师讲的“怎样做一个基督徒科学家”,就使我受益匪浅。他对我说,基督徒科学家,首先是神的儿女。我们的工作,无非是去发现神创造的奥秘。如果我们敬畏神、爱神,神当然乐意将他的奥秘启示给我们。如果我们在研究中有所发现,或有所创新,我们自己也没有什厶可以骄傲的,因为宇宙奥秘的源头乃是神。
多年来,我就是秉持这样的信念做研究工作的。神也果真赐福我。许多时候,不是自己不想骄傲,而是数算主恩时,不得不匍匐在主的面前说∶主啊,我算什厶,你竟这样顾念我?
我们一家辗转迁徙,最後於2005年,在北卡的夏洛特市安居下来。数算神的恩典,桩桩件件,许多都跟杜克团契紧紧相连。看到神对团契的祝福,对教会的带领,真的令人满心欢喜。
作者来自中国,目前在美国北卡大学任教。
刊于OC105期(图片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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