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典,在“亚斯柏格症”的孩子身上 / 刘帆

 

 

文/刘帆

 

最先见到“亚斯柏症”(AspergerSyndrome)一词,是在5岁的大儿子Mark的诊断书上。医生告诉我,亚斯柏格症是一种轻度自闭症,患者大多是高功能、或是高智商的天才,但他们固执、孤僻,缺乏社交能力。

虽然在医学上,他们并不需要服药治疗,但仍会令人头痛,因为大部分人不理解他们,也不知道如何和他们沟通。尽管爱迪生、莫札特、爱因斯坦、牛顿、康得┅┅都是亚斯柏格症患者,但这并不减少我对这个病症的恐惧及厌恨。

多少夜深人静的时刻,我看著孩子沉睡的脸,轻轻叹息。因为他整天到处惹事,使我的耳旁不停地响起告状的声音。从外表上看,他与普通的孩子无异,眼中更是闪烁著奇特的聪明,但他却无法像普通孩子那样守规矩,不论怎麽提醒他,他仍在每天反反复复地“犯错”。多少次,我仰天长叹∶“上帝啊!为什麽我会有这样的艰难?我该怎麽办呢?”

时光,快速地在艰难中流逝,如今,Mark已是快19岁的年轻人了。他安静、乖巧、聪明,已经上了大学,仍对我言听计从。上学期是他大学的第一学期,他拿到平均成绩(GPA)3.5,数学轻轻松松地得了个A。这学期,我建议他选一些具有挑战性的电脑程式课程,他也做得游刃有馀,毫不费力。每天,他开车上学、放学,早起早睡,生活十分有规律。虽然他爱玩电脑,但他从不因此而忘掉功课,也不会太晚上床。现在的他懂事、听话,过去的毛病在他身上完全找不到痕迹,以至於我渐渐忘记了昔日的艰辛∶到底曾发生过什麽?

世上最失败的父母

1岁以前,Mark的发育在各方面都很正常,但1岁後,他就变得十分好动。我只要一分钟没看住他,他就跑得无影无踪。他会钻到床底下,也会爬到车底下。不知道多少次,我也得爬到车下,拉住他的小腿,一点点往外拔。他还喜欢钻入邻居的院子,幸亏他是小孩,否则,他早吃枪子了。他还会跑到大街上,10分钟内可以跑过两条街,好几次,他都是被员警送回来的。我想,若不是上帝在暗中保护他,他有几条小命都不够赔的。并不是我们不管他,可我们喊他,他不应;训他,他不听。我甚至怀疑他的耳朵有问题,但医生却拿不出他耳聋的证明。

有时,Mark也会安静地坐在墙角,休息一会儿,但他常常喜欢做一件事∶就是有节奏地摇晃著身体,有意无意地把头朝墙上撞去。还有,他的尖叫声也无与伦比,刺耳的高分贝可以持续半小时不停。许多人告诉我,他有问题,但我们就是不相信,因为他有一双聪慧顽皮的小眼睛,只要小眼珠滴溜溜地一转,1分钟内,他就会耍出新花样,让人应接不暇,招架不住。我以为他只不过是与别的孩子稍有不同罢了。哪个男孩子不淘气呢?

直到他的行为问题越来越多,整日翻墙爬树,惹得邻居的狗狂吠不已,我才不得不面对困境∶哪有5岁的孩子还不会叫妈妈呢?他那时只会重复几个单字。於是,我们带他去看医生,诊断书上,我们初见“亚斯柏格症”。医生给他开药,想迫使他安静,但这些药对他毫无作用。

“亚斯柏格症”在Mark身上有2个十分明显的特徵∶第一,他有一个自闭儿最常见的症状——impulsive behavior, 也就是说,他不能控制自己的行为。不论我们怎样管教他,他不仅听不懂,而且也不会停止那些举动,以至於员警和社工人员常常“登门拜访”。那时,在人们的眼中,我们是世上最无能、最失败的父母。

自闭症在他身上还有第二个特徵∶他常常自言自语,说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话,他仿佛活在一个虚幻的世界中不能自拔,而且,他对外界没有反应。那时,我抓不住他的眼神,也无法用言语与他沟通。

Mark每天都搞得我精疲力尽,狼狈不堪。他常常从清晨6点钟一直跑到深夜11点,闹得整条街都鸡犬不宁。有一天,我跟著他一直跑,最後,我实在跑不动了,就把他反锁在卧室里,然後自己躺在门口的地毯上休息。他气急败坏地捶门,尖叫,我却累得沉沉睡去。直到他在门内大喊∶“我要开窗跳了!”我才猛然惊醒。我无奈地打开房门,他“唰”地一声溜出去。不一会,大街上又传来狗儿们的狂吠声。

可我仍躺在地上,眼睛呆呆地盯著天花板,泪水滑出眼角。电话铃响了,门铃也跟著响起。我仍躺在那里,一动也不想动。我真希望时间就在这一刻停止,世界就在此际消失,好让我独自静一静。可是,铃声更急,邻居的喊声越来越失去耐性,我只好无奈地从地上坐起,擦一擦眼泪,整一整乱蓬蓬的头发,试著摆出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我打开门,脸上强堆出笑容,耐著性子去解释,小心翼翼地赔不是。外表,我似乎极其坚强,但我的里面却藏著一个快要崩溃的心。上帝啊,这种日子何时了呢?

重获自由的捷径

可惜那时,我只是忙於家庭琐事,虽名为基督徒,却没踏入教会一步。每一天,我都靠自己的力量硬撑著。我的脾气越来越糟,我的耐心和爱心都已耗尽,别说坚强了,我甚至已经失去了最起码的母性,甚至难以持守住家庭。先生曾失望地说∶“我们的婚姻已无希望!”我点点头,眼里一片茫然。若不是後来,上帝借著生活中的许多偶然,把我从泥泞中拉拔出来,我真不知道,今天自己是否还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

其实,像我们这样拥有特殊孩子的母亲,都有著伤痕累累的心,有许多无助、无能,以及内疚和自责压在心中。我们常常觉得,路已到了尽头,人已到了绝境。但你知道吗?人的尽头就是上帝做工的开始。倚靠上帝,我们就可以走入一条重获自由的捷径。

Mark10岁那年,我们搬来湾区,也开始去教会。在教会中,他常常打扰小朋友,写纸条,玩教会的电话(打911紧急电话),扔石头等。我们想尽办法,都无法阻止他。我已记不得牧师及传道人家访了多少次,我们除了道歉以外,真的无计可施。

但有一事,我一直都不明白,虽然他对学校里的活动从不感兴趣,却很喜欢参加教会中的聚会,不论什麽样的聚会,也不管是否听得懂,他都要去。特会、青少年短宣、以及课後的查经班,他是场场不落下。我以为他只是找机会打扰小朋友,但是在2004年复活节的前一天,他突然告诉我,他要受洗。我问他为什麽?他耸耸肩说∶“我要做主耶稣的孩子!”

受洗前,他写了一段很短的见证,清楚地表达了他受洗的意愿。许多弟兄姊妹以为是我代笔,连我也诧异∶他看上去糊里糊涂,好像也不太明白圣经的道理;听道时,他都心不在焉,可在受洗这件事上,他怎麽如此清晰?如此坚定?莫非上帝用一种特殊的方式牵引著他的心?

受洗後,Mark每天都在变化。不知从什麽时候起,我就听不到告状的声音,继而代之的是人们的赞许∶“今天,Mark开口赞美主了!”“ Mark是个好快乐的孩子!” 一天晚上,我问Mark∶“你从什麽时候开始,对以前那些恶作剧不再感兴趣呢?”他耸耸肩说∶“我也不知道,只是突然感到那些事一点也不好玩。”我知道,他的改变并不是因为他听了某个道理,而是上帝改变了他的心。谁说上帝不听我们的祷告?谁又能怀疑他的信实和怜悯呢?

牵他的手,一生一世

後来,上帝带领我们全家来到慕主先锋教会,他也开始在一群敬虔爱主的孩子当中寻找友情。於是,一个祷告发自我心底∶“主啊,求你为他预备一个敬虔的朋友,带他走出自闭!”虽然他仍没找到这位朋友,但他却走出了自闭,是上帝自己成了他的朋友吗?他在我的眼前,越来越像一个正常的孩子了。

如今,Mark已获得高中文凭,进入了大学。从注册、选课、买书,到写作业、考试,样样都自主自立。有时,我对他不放心,仔细地询问他每门课业。他叹了口气,显得有些不耐烦∶“妈妈,我会自己搞定,你就别操心了!”在他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麽?我也说不清。我只是常在祷告中把他交给上帝∶“主啊,他是我的长子,我将他献给你!求你牵著他的手,一生一世┅┅”

有时,我看著他英俊的脸沉思∶在他的身上,还有“亚斯柏格症”的痕迹吗?如今,他仍然有些沉默寡言,还有那种“亚式”循规蹈矩的特质。例如,在公路上,他的车速不会超出路标上的限制;在餐桌前,他的食物是参照营养学的课本;他仍然不喜欢读小说,但喜欢读说明书,乐於组装家中新买的电脑和家俱。还有,他一满18岁就积极地注册投票。他认为,成年人应该开始尽公民的义务。在他的世界中,一切都得照规矩。

今年总统大选,当我问他∶“你要选谁?”他羞涩地回答∶“妈妈,你选谁我就选谁。我不喜欢自由派,而喜欢保守派。”我想,也许那“循规蹈矩”的基督徒价值观更合适於“亚斯柏格症”的特性。看来,苦难是化了妆的祝福,“亚斯柏格症”中也藏著上帝的恩典。

有一次,邻居的女孩打电话给他,可他三言两语就把电话挂了。他摸著头,不解地问∶“妈妈,我不认识她,她怎麽会找我呢?” “她喜欢你!”我向他眨眨眼睛。“这怎麽可能?我根本就不认识她。她怎麽会喜欢一个陌生人呢?”他更迷惑不解了。在他单纯的世界中,感情太复杂了!我想,虽然上帝已经医治了他,带他回到上帝的家,并帮助他走向成年人的世界,但在许多地方,上帝仍将他隐藏在单纯清洁的世界里。这大概也是上帝在“亚斯柏格症”的孩子身上所留下的恩典吧!

正因为Mark的经历,我就对二儿子Harry的医治充满了信心。我陪著2个儿子经历成长中的每一个历程,也经历了别人没有的新奇。你说,像我这样的母亲到底是不幸,还是蒙福呢?

此时,我倚窗环视黑沉沉的大地,喃喃低语∶“虽然长夜知我情,星星知我心,但是,唯有耶和华能赐我恩典无尽。主啊,我谢谢你!”

作者来自中国,现在美国加州,在牙科诊所任洗牙师。
图片来自网络

本文选自《海外校园》116期http://www.oc.org/web/modules/smartsection/item.php?itemid=46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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