翅膀下的风

 

 

 

 

文/晓榄

 

 

 

惟愿我的爱不是你的束缚,而是在你翅膀下托着你上腾的轻风……

女儿结婚前数次问我:“妈咪,我要结婚了,你会难过吗?你会哭吗?”

“不会,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真的?人家都说,嫁女儿的时候,妈妈都会哭、会难过的,你真的一点也不难过吗?”女儿盯着我。

这时才觉得人的言语是多么有限,不知怎样才能把自己的心情讲清楚。

 

 

母女几成仇

 

“你给我站住!”我追着正在上楼的女儿喊。在她的眼泪和抗辩中,狠狠地骂了她一顿。火消了一点,就气哼哼地转身下楼。谁知女儿不依不饶,哭着嚷着,砰砰砰地从楼上跟下来。我的火儿又爆发出来,转身与她对吼起来。

就这样,从一楼吵到阁楼,上去又下来,我们互相追逐着,把能找到的最能伤人的话语,像白炙火球般射向对方,直到彼此筋疲力尽……

在女儿青少年时期,这是我家中常见的场景。

一位弟兄说:“最难的是当一个青少年的父亲。”而我是父母的担子一肩挑,困难就可想而知了。更何况我花在女儿身上的时间、精力和感情实在很少。来美国前,我在濒临崩溃的婚姻中挣扎,女儿常是我们的出气筒;来美后,忙于谋生,也没有时间和精力给她。

等发现母女关系出现问题时,她已步入青少年时期。尤其女儿进入高中后,我们的关系急剧恶化,大小争吵不断。即使一起出去玩,也都是兴冲冲而去,气哼哼回来。一切改善关系的努力,就像扔到水中的小石子,只能激起浅浅的涟漪。

女儿曾是我全部的期望。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我们相依为命,她是支撑我活下来的力量。因自己的经历坎坷,来到美国后,我就努力创造条件,希望她有幸福的生活,也实现我不能实现的梦想。但如今,母女几乎成了仇人,我怎能不伤心绝望?

女儿好奇心重、贪玩又倔强,什么都想试一试,常常让我提心吊胆。管她,管不了,一说必要开战;不管她,就眼看着她越走越远,连教会也不去了。最让我担心的,是怕她万一经不起诱惑,做出什么悔恨终生的事来。

我真是一个失败又无能的母亲。有几次在非常绝望的时候,想,还是死了的好,这个母亲做得太难、太苦了。

 

 

堵住的缝隙

 

我一次次在神面前哭诉我的艰难、委屈、担心、绝望、恐惧,说:“神啊,你既然说你是孤儿的父亲,你就亲自来管教这个没有父亲的孩子吧。”那时,“神在他的圣所作孤儿的父”(《诗篇》68:5),是我唯一的安慰和盼望。

神回应我的祷告,应许我“凡交托他的必得保全”。我于是开始学习信靠、交托和放手。

过去,如果女儿没有按照我的意愿做事,或达不到我的标准,我就不停地唠叨。现在我学习少说多听。当我看到女儿不对的地方,只提醒她一次,然后就为她祷告,把她交给神。

比如女儿晚上出去没有按时回家时,焦虑、恐惧总啃噬着我的心,使我坐立不安、火气上窜。这时我就到神面前,求神提醒女儿“该回家了”,并保护她不受伤害。当女儿回来时,我已经平静下来,不再对她发脾气。渐渐地,女儿也比较能自律了。

同时我也意识到自己的脾气要改。有一段时间,女儿常常无故发脾气,有时也刻意向我挑衅。我压抑不住时,就会爆发出来。一天,我读到圣经的《哥林多前书》13章,“爱是恒久忍耐……”敲击着我的心。我想,我有什么资格指责女儿?神面前,我不是和她一样的悖逆吗?而神正在用何等的爱和忍耐,等待我真正地回转、归向他呀!我向神承认自己的罪,也愿意学习真正的爱,并从“忍耐”做起。

一次,话不投机,女儿又开始发脾气,大吵大闹。我心中的怒气越涨越高,像满溢的洪水,只等堤坝有一丝缝隙,就要咆哮而出。就在我几乎忍不住的时候,“爱是恒久忍耐”突然非常清晰地出现在我心里。我把冲到了口边的话,硬吞了下去。

但女儿还在不停地吵闹,我心里的怒气奔腾澎湃,撞击着越来越弱的堤防。我转身背对女儿,站在墙角,闭着眼,攥着拳,在心中反复默念“爱是恒久忍耐,爱是恒久忍耐……”终于,女儿停下来,看看我没有反应,出去了。我的腿一软,眼泪一下冲出来,跪下感谢神。虽然很艰难,但靠着神,我在与自己的争战中打了一个胜仗。

从此,我渐渐学会了控制怒气,脾气也变得平和,甚至很少发脾气了。

 

 

落泪车祸后

 

要真正交出掌控的缰绳、全然信靠神,并不容易。对于一直靠自己努力的我来说,更是困难。面对倔强又极具挑战性的女儿,我希望像她幼时一样,可以把她抓住保护起来。但我越抓,她跑得越快、越远。看着她摇摇晃晃地走在高高的钢丝上,我提心吊胆又无能为力,到最后,还是只能把她交托给神。

女儿考大学时,一心想去繁华的大都市,而我最担心的,就是她去纽约这样的地方,怕她迷失在纸醉金迷的繁华中。

我就为她的升学迫切祷告,也请一些弟兄姊妹代祷。一次我正在祷告的时候,突然听到神问我:“你真的愿意把她交给我吗?”我一下愣在那里。省察内心深处,我确实有许多保留,她毕竟是我唯一的女儿、我的梦想、我的希望、我生命的延续……

我犹豫着,不想回答。这时我突然好像看见女儿已经走到悬崖边缘,我想警告她,却发不出声音;想抓住她,离得太远……我猛然领悟到,只有神能救她!

我轻轻地、很艰难地对神说:“神啊,我愿意……”顿时,觉得左胸里面猛地一痛,像有刀子割了一下,接着就是难以言喻的轻松和平安──是神,他卸去了我心中的重担。我随后坚定地说:“神啊,我愿意把她完全交给你!”

不过,许愿容易行动难。我虽然有这样的决心,却还是常常忍不住要管一管。于是,我和女儿虽然不再有大冲突,但言语上的冲撞还是常常发生,也造成相互的伤害。

直到后来,女儿出了一个大车祸。当我到达车祸现场,看到被撞得倾斜的电线杆,和行人道上3块跷起的水泥板,又看到不成形状的车子,才知车祸的严重。好在女儿和同车的朋友只受了一点皮肉之伤。女儿摸着压扁的车头,眼泪刷刷地往下流。我含着泪,却有着满心感恩,我觉得神在告诉我:“这个孩子已经死了一次了,你在她身上已经没有任何权力了。”

渐渐地,我对女儿的事越管越少,必要时会给她建议,但结果交给神。神亲自带她成长、改变。从上大学、找教会、找工作,到交友结婚,女儿一路有神的带领、管教和祝福。而我也活得越来越轻松,因为有一位最好且最有能力的父亲在保护女儿。

 

 

尖锐的家信

 

女儿给我写过一封信,提出了很尖锐的问题,“你是否与神有亲密的个人关系?你认识你的神吗?我过去不认识他,直到现在,我所认识的还是那么微少和有限。我渴慕他。你有这样的饥渴吗?

“我记得在高中时,我是怎样痛恨你的虚伪。你大概没想到我会注意,也可能你自己根本就没注意到自己的虚伪。你告诉我,我应该怎样生活,应当把神放在第一位。但我在观察你,是的,我观察你,因为神把你给我作为榜样。但我看到的生命,有形式而没有力量,有行为但没有激情,有言语却没有行动。

“这就是我为什么问你这些问题──你认识你的神吗?你了解你的孩子吗?你知道你作为家长的角色吗?”

读着信,我的脸越来越烫。不论我把圣经的理论讲得多么好听,服事多么尽力,别人看我多么属灵,女儿却从我的一言一行中看到我的本相。

羞愧,难过,愤怒……庆幸的是在这一刻无人看到我。但神岂不都看到、都知道吗?难道不是神藉着我女儿,使我面对自己的真相吗?

我被逼到了墙角,遮羞布被一把扯去,赤裸裸地面对神,面对自己──如此不堪,一个失败的基督徒,一个失败的母亲!

是的,我不了解自己的女儿!在我眼中,她还是个黄毛丫头,长不大的孩子。但实际上她的思想和眼光,已远远超过了我。虽然她有许多悖逆的言行,在信仰上有许多疑问,但她是以坦诚的心灵在寻找神,渴慕真正认识神,比我这有名无实的基督徒,更真实、更令人羡慕。

于是我在女儿面前谦卑下来,以朋友、以属灵同伴的心态,去了解她,向她学习,与她相处。她的许多见解,和她读的书籍,后来真的成为我生命成长的帮助。

我也回应女儿的挑战,追求神,神就赐给我渴慕的心,带领我在每日的生活和事奉中,逐渐认识他,与他同行。神也医治我,塑造我,使我不再需要女儿去实现我的梦想,因我在主耶稣里找到了自己的价值和位置;我也不再需要抓住女儿,因为主是我的伴侣、依靠和帮助。

当我对神的认识渐渐清晰,又不断经历神的恩典和信实,信靠交托就不那么难了,也比较容易接纳女儿。虽然有时会为她担心,但知道神掌权,神也必按照他的应许保护、看顾她。

 

 

我要你陪我

 

女儿结婚时,坚持按照犹太人的习俗,由父母陪伴新人走向圣坛,以表示对父母的尊重。“你是我妈妈,是你养大了我,我要你陪我!”女儿说。

当我挽着笑得合不拢嘴的女儿,一步步走向圣坛,26年的酸甜苦辣在心里翻涌,汇成感恩的浪,快乐的潮。“主啊,我感谢你!你看,你的女儿我今天多么高兴啊!我成了一个快乐的母亲,一个自豪的母亲!”我觉得神就在那里,微笑地注视着我们……

当我们站定,牧师问:“谁把新娘交给新郎?”我扬声答道:“我!”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我轻轻地对神说:“主啊,靠着你的恩典,我今天把你赐给我的宝贝交还给你,你看她多么美丽,多么快乐。我虽然是个不合格的母亲,做错了许多事,但你保守了她。神啊,这是你在嫁女儿呀!但你却给我这荣耀,替你把女儿的手交给新郎,主啊,我感谢你……”泪水终于滚了下来。

孩子啊,你结婚以后,你我都要开始新的人生里程。惟愿在你如鹰展翅上腾的时候,我的爱不是你的束缚,而是在你翅膀下托着你上腾的轻风……

 

 

作者现为护士,住美国新泽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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