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辜苦难的奥秘——略论《约伯记》

 

 

 

文/周小安

 

 

 

《约伯记》的中心论题

 

《约伯记》所涉及的论题是多方面的,但从整体结构来看,它的中心论题则是“义人受苦”。《约伯记》前二章为开场白,在这里,撒但提出一个对宗教极具挑战性的诬蔑:宗教的敬虔不过是自利的表现。在得到了神的允许之后,撒但便施展出全身解数,对义人约伯进行肆意攻击。于是,义人约伯便落在极深的痛苦中。《约伯记》接下来用整整35章(3~37)的篇幅来记述约伯与友人的对话,由此展开约伯及其友人对约伯受苦的不同理解。《约伯记》的收场白(38~42)包含着神与约伯的交谈及最后约伯获得辩护并得以恢复荣誉和财富。显然,《约伯记》全书贯通一气,围绕着“义人受苦”这一中心论题而展开。

由此我们看到,《约伯记》的主题不是一般的苦难问题,而是“义人受苦”的问题。对于一般的苦难问题,从《创世记》第三章开始,圣经就给出了明确的答案:人类的苦难是由于始祖犯罪、破坏了伊甸之约所带来的恶果之一。“义人受苦”是比一般的苦难更进一步的问题:对于那些蒙神恩典,与神恢复关系的人,特别是对于那些在神的眼中被视为义人的人,为何会有无辜的苦难临到他们头上?这个问题就不是始祖犯罪可以充分回答的。由此而引出神的全能和公义的问题。约伯友人无法面对“义人受苦”与神的全能和公义的“矛盾”,于是他们干脆否认存在“义人受苦”这一回事。在他们看来,唯有善恶报应的教条才与神的全能和公义相一致。

然而,从现实的眼光来看,“义人受苦”是一个无可否认的事实。从神性启示的角度来看,撒但的诬蔑也不是可以一笔勾销的。如何分辨真正的敬虔,即超利害的美德,与那种为了功利目的的假敬虔呢?或者说,一个义人如何从一种利害与敬虔混合不分的境界,进到那种超利害的真敬虔境界呢?如果考虑到,“义人”的使命之一就是要作为世界的“盐”和“光”,使罪人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敬虔,那么,便不难理解神为什么没有一开始就否定撒但的诬蔑,而是允许撒但对约伯进行攻击,只是不准他伤害约伯的性命。

在上述的基础上,我们才能真正充分理解约伯受苦的意义。如果一个人对神的信心在经过苦难的洗礼之后,仍保持忠心不变,这不仅使撒但的诬蔑不攻自破,表明超利害的敬虔和美德在人是可能的,而且也为神的全能和公义提供了更深一层的内涵,批判了教条主义持守的绝对善恶报应的立场。

 

 

挫败撒但的诬蔑

 

《约伯记》的开场白一劳永逸地表明,受苦并不必然暗示受苦者的罪疚。正是约伯的清白无辜才使他面临品格与信心的严酷考验。神两次重覆对他的称赞使这一点显得更加明白(伯1:8;2:3)。

有论者指出:“如果他的受苦是无辜的,他就不会招致与神隔离。当他最需要神来托住时,他就能享有神的同在。”(注1)

“约伯受苦的原因不只是撒但诬蔑他。他的受苦不只是替他自己辩护。他看来似乎被神放弃,其实是获得了神所赋予的最高尊荣。”(注2)

然而,撒但对约伯的诬蔑控诉也不可以置之不理。如果他能证明神最满意的义人不过是伪君子,那么便没有任何人的忠诚是可信的。但如果他在这个试验上虽然尽其所能,却仍然失败了,那么,便说明的确存在着单纯超利害的敬虔,且是无可置疑的。

另外,我们不要以为《约伯记》中神准许撒但伸手攻击约伯只是一件孤立的策略,其实,它也反映了神的一种一贯的作风。人总是认为全能而公义的神应该在一开始就将邪恶消灭,不必等待它充分表现之后再作最后审判;好像不这样,神便称不上全能而公义。但神并不选择将邪恶一开始就全部消灭,而是在“神性的柔弱”中取胜。如果《约伯记》是我们认识世界的一个窗口,我们便看到在本世纪有着足够多的这种神性准允;其中不仅包括二次世界大战中出现的惨无人道的暴行,而且包括各种自然灾害和致死疾病。这些神性准许背后的目的也许不同于《约伯记》所揭示出来的目的,但我们从《约伯记》学到的一个功课是:神为什么准许这些苦难发生,虽然超出我们的理解能力,但我们却仍然有充分的理由坚信神的全能、公义和慈爱。

 

 

抨击教条主义

 

《约伯记》抨击了教条主义。我们不可能很轻易地忽略约伯的友人,他们对事物的看法在很大程度上与《申命记》、《箴言》和先知的道德立场相一致。

约伯的友人的基本错误在于:他们过份地估计了自己对真理的把握,误用了他们所知的真理,并且张眼不看那些与他们的假设不相符合的事实。《约伯记》并没有抨击人们所熟知的圣经教义,如神的正义与慈爱,神赏善罚恶,以及一般的因果报应规律。它所抨击的是在应用这些真理时武断傲慢,由此造成了对神的歪曲以及对同伴的错误评判。因此,《约伯记》藉着对教条主义的抨击,教导人们心存谦卑,认识自己的局限和偏见,尽量避免从自己所初步了解的真理作不明智的无限度的外推。

约伯的友人僵化地固守着他们关于受苦的观念,一概视其为恶的惩罚,最好也不过是一种管教。当他们听到约伯断然否认自己的受苦是罪有应得时,他们虽然深感震惊,却对自己的成见毫无动摇。他们在开始时还在小心翼翼地询问约伯有什么隐而未显的罪(伯4:3~11),接着便严厉地指责约伯放纵的言语(伯15:10~13)。到最后,他们竟编造出一些莫须有的恶行强加在约伯头上(伯22:5~11)。为了强化他们的观点,他们甚至说“神不信靠他的众圣者,在他眼前天也不洁净(伯15:15)。”以及“在神眼前,月亮也无光亮,星宿也不清洁(伯25:5)”。因此,神在该书的收场白中责备他们为愚妄和诽谤(约42:8)。

 

 

信心的挣扎

 

撒但认为约伯的信仰是建立在他的财富之上(伯1:9~11;2:5)。他认为信仰与财富有不可分割的联系,若是除去后者,前者随之崩溃。“当面弃掉你”(原文是“当面咒诅你”)表示从一种利害(功利)关系转变为一种敌对关系。撒但的控告决不是空穴来风,而是宗教崇拜中一种较普遍的现象。在今日台湾,无论城乡,到处庙宇林立,香火旺盛,似乎宗教气氛浓厚。然而,这只是一种表面现象。在这种现象背后,报刊常常披露出另一面,几乎所有进庙宇烧香奉献的人,都带着功利的目的。若一个庙宇的神灵不灵验,他们便转向另一个庙宇。如果有人对某一个庙宇的神灵投入较多,而神灵又不显灵的话,便会招来报复行动。轻则遭咒诅,重则遭刀劈。去台湾乡村参观的人,不难看到路旁田边撇弃的偶像残肢。这种宗教现象的实质就是从利害(功利)关系转变为敌对关系,这正是撒但对约伯的诬蔑所在。

约伯在极度痛苦中,发出了大量挑战神,质疑神,似乎对神“不敬”的言论(伯7;9;10;13;21;24;25;30)。然而,仔细思考约伯的言论,却不具有撒但所诬蔑的特征。首先,约伯与神争辩的焦点不是功利乃是公义。另外,约伯与神争辩时不是采取敌对立场,而属于忠仆与主人的争辩、伸冤者与法官的争辩。总之,仍是人与神的争辩。

“鉴察人的主啊,

我若有罪,于你何妨;

为何以我当你的箭靶子,

使我厌弃自己的性命。(伯7:20)”

“他必杀我,我虽无指望,

然而我在他面前还要辩明我所行的。

这要成为我的拯救,

因为不虔诚的人不得到他的面前。”(伯13:15)

“现在,在天有我的见证,

在上有我的中保。”(伯16:19)

“我知道我的救赎主活着,

末了必站立在地上。

我这皮肉灭绝之后,

我必在肉体之外得见神。

我自己要见他,亲眼要看他。

并不像外人,

我的心肠在我里面消灭了。”(伯19:25~27)

 

 

信心的升华

 

当约伯在痛苦迷惘中苦苦挣扎时,神从旋风中回答约伯。他由世界的被造开始(伯38:4~11),然后转论世界的运行(伯38:12~38)。接着他问约伯能否了解动物世界呢?(38:39~39:40)神再向约伯挑战,要他将人类世界整顿好(40:10~14),并要他管理河马(40:15~24)或鳄鱼(41:1~34)。

神的言论提醒我们,宇宙本质上就是以神为中心的。此外,虽然人不明白许多有关神公义的事,这并不表示神对这个世界撒手不管。自然界以其美丽和井然有序的设计告诉人类,它是一个有秩序的道德宇宙,尽管它往往超越人的认知范围。

神的显现和神的言论使约伯得到了他的问题的答案。值得注意的是,在神的言论中,没有一处直接回答“义人为何受苦?”这个问题。但这并不表示这不是《约伯记》所关注的问题。约伯的经历事实上已经否定了撒但对他的诬蔑,因为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把关注的焦点放在财富上面,也没有视神为敌人;即使在他最黑暗的时候,也没有完全失去对神的信心。

神的第一篇言论,带来约伯简短的回应,承认他不能回答神(40:3~5)。神的第二篇言论,不仅促使约伯悔改,而且达到了信心的升华:

“我所说的,是我不明白的,

这些事太奇妙,是我不知道的。

求你听我,我要说话。

我问你,求你指示我。

我从前风闻有你、现在亲眼看见你。

因此,我厌恶自己,

在尘土和炉灰中懊悔。”(伯42:1~6)

最后,约伯恢复往日的光景(伯42:10~15)。这并不是一种通常的“大团圆”结局。此结局表明那些在艰苦卓绝的争战中忍耐到底的人会得到神出乎意料的赏赐(雅5:11)。

 

注释

(1)H. H. Rowley, “The Book of Job and its Meaning.” inFrom Moses to Qumran(Lutter worth, 1963), P.178.

(2)同上,页176~77。

 

参考书目

(1)Derek Kidner, The Wisdom of Proverbs, Job & Ecclesiastes,(IVP. 1985)p. 56~74.

(2)卜洛克着,赖建国∕陈兴蓝译,《旧约诗歌智慧书导论》中华福音神学院出版社,1992,页51~88。

 

作者来自中国大陆,在加拿大获理论物理学博士。现在维真神学院中国研究部做研究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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