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恕上帝

 

 

 

文/司密德

 

 

 

任何一个对上帝稍有认识的人都知道“宽恕上帝”是个不合道理,甚至蛮横可恶的想法。“宽恕”里面总隐含有怪罪的成份,而上帝是绝不会做任何让人可以怪罪之事的。祂也从来不需要道歉。宽恕上帝就等于是在控告而且弹劾祂,因为一个会做错事而需要被人饶恕的上帝,根本就不配做上帝。

然而我认识一些品格高尚的人,在遭受巨大哀伤和打击时,他们感到困惑。例如:上帝怎么可以安居在天,而目睹祂世上的三个儿女,如此残忍地被一个醉酒驾车的人撞死?上帝本可用祂的小拇指拯救他们,但祂却只指未动。他们觉得至圣的上帝应该给他们一些交待,在全心信靠上帝却落空失望之际,他们真不知将来能否原谅上帝。

在我看来,有些人所遭受的苦难,超过了在这个破碎的星球上人所应该承受的

有一次我曾幻想,在我出生之前,我曾是天上的快乐天使,永久地活着。直到有一天,上帝召我到祂面前,给我一个提议。原本只要我愿意,我可以专做上帝的差事,永远在云端上逍遥,永不伤到脚趾,更不会伤风感冒或罹患癌症。但上帝想,也许我会考虑有个改变。

“我给你的机会是有个新的存在方式,成为地球上的一个人。我会将你安置在一个脆弱的有机体里,叫做躯体。你将在躯体里面工作、玩耍、并爱其他与你有同样躯体的人。”

“听起来蛮有趣的。这对我有什么好处?”我是个厚脸皮的天使。

“有很多,只讲几个给你听听:你可以被人拥抱,我想你会喜欢;你可以吃鸡丁沙拉,在日落时留影,听雷射唱碟享受美妙的交响乐。也许最棒的是你可以和另一个人类相爱,并建立家庭。”

“听来真好。那缺点是什么?”

“缺点是,成为一个躯体后你易受伤害。身体可以在一夜之间给你天使一辈子也尝不到的快乐,但身体也是复杂纤细的,所以它们会出毛病,可能带来可怕的困扰。此外,你在地上撞上硬东西时,你多半会伤的不轻。而且爱有躯体的人固然给你乐趣,也招来许多你没试过就无从体会的灾难。无论如何,你若要享受躯体生活的乐趣,就要承担可能有痛苦的风险。

“好吧!只要利弊得失是合理的就好。”

“还有一个风险,是这冒险中最大的:人的自由将是你最需要的,但你若是误用,就有可能失去它。那就可能带来很多的灾难。”

“好,至少我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不,你并不知道。至少现在还不知道。不过我答应你一件事:就是不论发生什么事,我必在旁垂听。怎样,你觉得我的提议如何?”

我并没有多想。“好,我去!”

我就这样去了,而且除了偶尔遭遇非常之痛时,我从来不曾为走这一步懊悔。有时我感到上帝仍在掌握着这一切。当我触犯祂时,祂就来这么一句谁都不想听的话:

“你的抱怨我听到了。怎么啦?你想再回去当个天使吗?”

“噢,不是的。我很适应躯体的生活,能在这待多久,我就待多久。”

“那为什么哭哭啼啼呢?你当时接受成为人的条件时可是高兴得很喔!你知道你有躯体就免不了有痛苦,就如同有太阳就会有阴影一样。孩子,这是常识。”

当上帝用祂的常识提醒我时,我就感觉自己怪罪上帝之举显得十分愚昧。

但我的心又在说话了。我知道一些疼痛是生而为人的代价,但有时这个代价实在过高:父亲连同三个小孩一刹那间就被醉酒的司机撞离世间;一个小女孩被自己的父亲强暴;再加上纳粹大屠杀那种永远消逝不去的阴影……难道如此恐怖悲惨的事真的是当初交易中所包含的一部份吗?

当我的心抱怨时,上帝回头来给了更多的常识,这次是更严厉的:

“你是谁,有资格来怪罪我?”

“我是你的孩子,这是其一。其二,在我看来,有些人所遭受的苦难是超过在这破碎的星球上当个人所应该承受的。第三,当我们遭受这些不合理的苦难时,你似乎毫无反应。我觉得在祸患失控时,我们有权利期望你花更多心思来关怀我们。”

“儿啊,不要再说下去,用手遮住你的嘴。你是在和设立大地根基的主说话。一只小虫能教老鹰如何飞翔吗?一粒小痣能度量整个银河系吗?我是与你全然不同的主宰,你怎敢如此斗胆教我如何当上帝!”

这位全然不同的主好好地管教了我一顿。

“我的确愚蠢,以后您再也不会听到我抱怨了。”

 

我发现我们替上帝的辩护,在这种情形下,反而是对上帝的侮辱。

所以在祂面前我就保持缄默。我甚至更进一步,开始思考不合理的痛苦可能有一些正面意义。既然神是良善不会做恶的,那么如果祂允许祂的儿女遭遇许多可怕的痛苦,就代表痛苦一定对我们有某种好处。否则,祂就不会让它发生。

也许需要提醒您,我所讲的是很严重的痛苦,是好人在坏人手中遭受的那种,是没有意义、没有道理的那种。我所讲的是我们受了不公平的伤害,却被教导要原谅别人的那种痛苦。也许,如果我们从正确的角度去看时会发现,即使是最糟的痛苦都可能原来是个化了妆的祝福,是上帝的礼物。那么我们不但不该抱怨,反而应该感谢上帝。

在我经由上帝提醒把自己摆对了位置后,我就转而寻求一些符合人之常情的解释。

例如,可以把痛苦想做是上帝让我们留心听祂说话的一种方法。我们平常因为追求安全感及享乐而分了心,忘掉要常来到上帝面前。可以说其实是我们逼祂用痛苦来大声呼唤以唤回我们的注意。我记得鲁益师(C.S.Lewis)在《痛苦的问题》一书中说,痛苦是上帝的扩音器。祂藉此来调整我们,使我们留心听。

但问题是,假如我总能知道上帝透过扩音器要跟我讲什么,这种解释也许更有说服力。我知道祂的确是在讲话,但是祂到底在讲什么,我可一点把握都没有。更何况有些时候,没留心注意的其实是上帝。我的痛苦是我呼唤祂的扩音器。所以这个扩音器的比喻,对我来说讲不通。

另一种解释是说痛苦是上帝的锤子。祂用痛苦来塑造我们的品格。上帝是个雕刻家,将我们琢磨成更符合祂期望的人,而我们也不是块容易塑造的好材料。所以当我们的痛苦严重得非比寻常之时,我们可以确定是上帝正在我们身上工作。祂一手拿凿刀,一手拿锤子,击碎我们刚硬的恶习,雕刻出我们应有的样式,也让我们的耐心在其中得以操练。

藉着经历不好的病痛,我们可以成为更好的人。假如我们的价值观正确的话,我们会看出这是划算的事。不过有些时候,痛苦是如此之大,而相对之下,品格的改善却是如此之小,感觉起来这笔交易就非常不划算。尼哥拉斯.瓦特司多夫在《为儿子哀哭》一书中提到,有人告诉他,他的儿子坠落山崖而死是因为上帝震动了山。另外曾有一位妇人告诉我,她的女儿被货车撞死是因为上帝操纵了车轮。为什么上帝要震动山岭或操纵车轮让一个孩子死掉?难道上帝夺去一个孩子的性命是要让孩子的父母品格更完美?

这种说法对我来说是荒谬可笑的。我发现我们替上帝的辩护,在这个情形下反而是对上帝的侮辱。我知道有些人深信当上帝允许无理的苦痛临到我们,总是有一个美善的目的;我也知道我个人对此想法的厌恶并不能证明他们错了。然而我对神所是所为的最深体会不允许我接受这样的说法。

第三个解释是,痛苦带给我们生命的,就好像一幅美丽图画中,大胆又深色的一笔。这个世界是上帝匠心独运的大作,是一幅明亮显眼的特写,反应出巨匠本身的荣美。只要我们看到了全景,我们就会看出那深暗的阴影使得图画更加美丽,少了它就不可能如此之美。我们最惨痛的苦楚将上帝世界中最美的突显了出来,这两者的结合使世界达到了最大的完美。

对这一种说法,我提出一个,仅仅一个,简单的问题:虐待一个无辜的小孩真有可能让上帝的创造更加美丽吗?我的心说:绝不可能。

这些解释说,如果我们能像上帝一样从较高的地位看事情,我们就会知道发生在我们身上的这些恶事从长远来说其实都是好事。但我发现,对每一个这样的解释,我都持退缩保留的态度。我的心,我指的是我内心最深处的道德感,完全无法接受任何一个对无妄之灾的正面想法。

我必须另寻途径来求得平静。

当上帝与我们一同经历苦难,甚至承担的比我们还多时,我们怎么还能说上帝需要我们的宽恕?

几个月前我去了科罗拉多州布维纳威斯塔市西边几哩外一个偏僻的山上。我站在一间整洁井然的小屋前廊,等候我的朋友爱尔丝.恩格瓦芮来开门。我是来再一次拜访她的丈夫,已八十六高龄、将不久于世的山多尔。他们两人能够告诉你,被交付恶人的手中是件多么恐怖痛苦的事。

爱尔丝是荷兰人,在二次大战期间从事地下工作。纳粹的突袭队员用他们棕色的大皮靴在她背上猛踢乱踏,直到她脊椎骨断裂,然后再将她面向下绑在狱中的水泥地上。山多尔是匈牙利人,在从事地下工作时曾被纳粹下毒并殴打。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他再次被共产党殴打、下监、并被判枪决。这可算是不公平的苦难吧!然而,在我认识他们的这些年间,我从来没有听到他们讲过,是不是需要原谅上帝在祂的注视下还允许这么可怕的事发生在他们身上。

在等候爱尔丝来开门时,我注意到门楣上钉着一个黄铜制的十字架,上面雕有鸽子的样式。我就体会到这十字架告诉了我这两人是如何过他们的一生,以及为何他们从来不曾有过“饶恕上帝”这样的念头。这个事实就是,他们处世的方法正如耶稣一样,时时照着神对他们的呼召去做。即使是需要他们付极大的代价,他们仍是如此。但是,除了这个之外我想还有些别的,那是深藏在他们对神的认识之中的。

当耶稣被钉十字架时,虽然耶稣以为上帝离弃了他,宇宙万物的创造主却同样承受了耶稣所承受的一切苦难。那与耶稣同受苦难的上帝,也与祂的每一位儿女同受苦难。在纳粹的死亡集中营里,上帝与祂的每一个小孩、每一个男人、每一个女人一起承受苦难。当上帝与我们一同经历苦难,甚至承担的比我们还多时,我们怎么还能说上帝需要我们的宽恕?

我年轻时被教导说上帝是超越苦难的。我现在相信,苦难是祂肩负上帝之责的最典型的一个方法。担任一家大公司总裁多年的麦克斯.迪普立在《领导是个艺术》一书中指出,总裁的职责不是去造成苦难,而是承担苦难。我想上帝也一定是这样。

然而,如果我们受苦时上帝也受苦,那么祂的目的是什么呢?在苦难已经过多之时,上帝为什么还要加入祂自己的痛苦?假如祂如此与我们一同受苦,那祂就有充份的理由中止这苦难。祂真与我们同受苦的话,为什么祂不为我们、为祂自己来停止苦难?

那时,我只要抓住祂的手,一直走在祂的身边,共同穿越重重的苦难。

在“饶恕上帝”这件事上,我已考虑过足够的符合常理的解释。我所需要的,不再只是一个“我们为何受这么多苦”的答案,而是一份单纯的勇气,让我敢伸出手,跟那位与我同受苦难的主手牵手,一同走过苦难。至于我们的目的地,是任何一个祂引领我去的地方。

我现在相信,对于不公平苦难唯一可行的回应就是盼望。盼望什么呢?就是盼望有一天,这些没有意义、不公平的苦难再也不会发生。在承受碾压之苦,却丝毫看不出上帝引领的明确证据时,盼望就成为一种勇气,一种藉着我们的盼望来信靠上帝的勇气。

现在,我一定要告诉你艾蒂.希列参的故事。她有我所讲的那种勇气。艾蒂是个热情洋溢的犹太女子,在1942年时局恶劣时,她廿八岁,和一群年轻人一同住在阿姆司特丹的一个犹太社区里。那时占领了荷兰的德国军队开始将荷兰的犹太人运送去集中营。当德国人的搜捕一天比一天更紧的时候,她和她的朋友决定不躲藏起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盖世太保来敲门。

她写了日记。在被塞入挤满了人的牛车、开往奥斯维茨前,她将日记交给了一个朋友。四十年之后,她的日记才被人发现,并在1986年发行成书,定名为《被中断的人生》。在她等着被抓走的这段期间,她开始阅读圣经,天天沉浸在其中,认识了耶稣,培育出对神全然信靠的信心。她情不自禁地总要谈到祂,或与祂交谈。她也将自己交付给神,让上帝牵引她走过前面的苦难。

让我引用她日记中的一些话,使你明白为何她的属灵胆识让我如此着迷:

毁灭的势力从四面八方降临,很快就会将我们锁闭在其中,再也没人能帮助我们。但我不觉得自己是落在谁的手里。我在神的膀臂中感到安全。不论我是坐在犹太社区中我心爱的老旧书桌前,或是在秘密警察看管下的集中营里,我都将安歇在上帝的膀臂中。因为你一旦开始与神同行,你只需要继续跟着祂走,整个人生就有如一趟长途的漫游。何等美妙的感觉!

在你等着被盖世太保抓去死刑营时,人生真的能像一趟长途的漫游吗?当上帝不伸手拯救时仍是如此吗?艾蒂.希列参是不是过于迷信而产生错觉了?我想不是。我相信她真正地在关键地方抓住了上帝,那正是我们处于极大苦难时所需要的。

我也不害羞地坦承,在信心的世界游荡如此多年之后,我渴望得到那个年轻女子的信心和勇气。或许在恶事临到之时,上帝也会赐给我同样的信心和勇气。那时我只需抓住祂的手,一直走在祂身旁,共同穿越重重的苦难。然后,也许生命  好的和坏的都加在一起  真的会成为一个漫游。

…………

宽恕上帝?如果你觉得你需要宽恕祂,那就这样做,然后让它过去,这对你有益处。你告诉上帝,你必须这样做,好让你的痛苦不会造成你与祂之间的隔阂。我确信祂必定以祂美善的恩慈来接受,并且继续做你苦难中的同伴。对我自己而言,我不会这样做。纵然祂允许这一切的错误发生在世上,我也难以有责备上帝的想法;因为祂是赐我生命气息、饶恕我各样过错、又与我同担苦难的主。(徐心道摘译)

 

本文原载1996年6月的“Theology,News and Notes”。该文摘录自Lewis B. Smedes的新书《宽恕的艺术》(The Art of Forgiving),1996年Moorings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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